2004-10-30 03:09 6 3281 4 mins

彻 · 眠 1

题记

不会忘记你的睡脸,那番短暂的麻痹侵袭了我所有的回忆。原来你在那里,我想过去,要你在我身边。那时,我才可以安静地沉眠。请在我身边,把遗忘留给幻觉,我想没有烦恼地睡眠,就像没有欲望地去爱。

0 醒

列车早已开动,速度匀调下来也无法让人平静。静止的风景,深稳的脸庞,以及那充溢欲念的心皆在方向的行进中,聚拢,又消散。

男孩始终在东张西望,嘴也不示弱地叫嚣着,一会儿叫嚷奶奶一会儿呼唤妈妈。他的头发细柔地恰好打在眉梢,一转头便像花坠子一样地散动。你从小桌上扬起头,眯着眼望向前方的男孩,似乎也不埋怨这小孩打扰到你的睡眠。转而兴致起来,看这男孩的随意闹腾。

你稍稍整了下头发,揉了揉眼。顿时清醒。

男孩说,我看见河了。有船有船。

你笑着从包里翻找出一本书来,靠座而看。进入文字。

1 初望

彻一点也不清楚那状况是怎么降临的。那时刻的小男孩早已悄然无声,头不再探出座位来。他们前排的人热闹且悠闲地打起牌来。声音渐弱,但在车厢内仍将平静撕破。空气中不时汇有各种食物呼吸的洪流。每个人的嘴都不同程度地吸食着这晌午的滞留时光。

他看书觉得累,索性将书反盖在小桌上,两手臂也伏了下来,脸撑在手臂当中,侧眼看了看初夏的稻田,飞驰的绿意逐渐蔓延至心底,瞬即而逝。风景一经探访,便永恒消失。

一个人踏上旅程,有意推迟时日出发,仅想分得这炎日下的清净。那阵子同学们都结伴而离去,他在宿舍里过了几天充足的睡眠时光。白天及黑夜都没人侵扰。阳光时强时弱,车声时刻涉入。

彻简直将睡眠美学发挥到了极致。可以一天四分之三的时间不离弃床,把床当成作业空间,写字看书画画以及做梦。他认为也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能体现最接近完美的灵魂,包括外表与内蕴。当然只有他认之为真理。

退缩到最初,你一定不会说着明朗的话。而那张沉默的嘴,裹藏着众多潜伏已久的讯息,也许不被破开便是暗涌的幸福。

在窗外快速与静止调和的迷离色中,麻痹了视野的欲求。他突然又想睡了。刚一扭头,便觉察到那个戴耳机的男孩在左对角那堆座位里最为引人注目。

彻尽管喜欢观察人,但却从不知该如何形象地去描述。就像有太美妙的设想,一接触实际便又哑然返回了原点。连接过。但已短路。

那个男孩和彻一般年纪。短发干净,低额平和,脸庞精瘦,下巴亲和。无论怎样,彻也不可能在自己心中建立起他的完整形象。一闭眼一转身便可忘掉的照面。用千篇一律的形容词来套设这男孩的外貌,将会可悲地成为彻今后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若彻现在回想起当时自己的穿着,只依稀记得黑色的T恤,连裤子的样式都留给了模糊。而那男孩的衣饰却被清晰地印在他的脑中,橙色棉质T恤,暗黑的细牛仔裤,亮白蓝条的运动鞋,左手有条环链,以那时彻的距离是无法看清图纹的,可总觉得有猫眼的诡异与亮质。随声听的耳线,由右裤袋从内穿过上衣顺延而出,睡眠中呼吸的微小起伏,让连接线也渐显经脉。歌声在内部空间安抚着梦幻的平静与喧腾。

彻很想知道他在听什么音乐。在这个季节。

他突然觉得男孩睡脸上的眼线与眉毛连接,恰似橄榄形的纽扣,眼睑部的暗色不无低调地渲染着与旁人的距离。

火车那糟糕的节奏正不协调地陪伴每一个痛苦入睡的乘客。

那个时候的彻,几乎不想睡了。

2 淡忆

如果从联想跳跃到幻想,那可能有天真成分在作祟。由于有太多无法亲眼触及的事象,才提供肆意想象的自由空间。彻从那男孩的面容细部中,看到了众多身份不明的影子。

不要耽于幻想。这又是一个懦弱且自卑的借口。彻合上书,又打开。翻不到几页,便又闭拢。严歌苓讲述妓女扶桑的故事,有一个白人少年克里斯深情满怀又抑于欲望地凝望着她。

现在的狭小空间里,他在望着他。

早晨的清新,终归是短暂的。窗帘时而被微风撩起。光线不太刺眼。

彻侧着身望向右边的迹,背光的脸庞依旧安和。微微的呼吸声让彻深切感知肉体的真实。他并不喜欢别人深夜的鼾声,如今醒来时刻,迹的轻微鼾声却传来亲切的召唤。

同一所学校。迹比彻高一个年级。彻从初一起就认识。两人平平地来往着。彻至今还未与任何人确立正式的关系。如果因为寂寞而空空,他宁愿趴在自家阳台上守望,并等待那永远等不来的人。

如果因为寂寞,你还可以想象在天空在深海的亲密同行。

那也只是想象。

彻凝视着迹的脸。色泽红润。睫毛很弯,一睁眼便不觉得长。深陷的眼眶着实魅惑。彻从不觉得身旁这男孩帅。也从不与那些有着外貌通行证的男生来往。

不知几点了。彻的家。把迹叫过来,仅在一念之间。

彻望着迹那微拢的嘴唇,突然很想俯下身去吻他。但彻清楚,只要自己怎么做,那他一定会醒。

他下床到客厅喝了口水。忽然感到这清静的室内,冥冥中潜伏着忧思,徜徉不为人所知。

回到卧室,心想这闲得无聊的早晨还是补觉比较划算。便又倒了下去。换个方向。避免眼睛与阳光的亲密接触。窗帘,懒得拉拢。风携着慵懒的通行证,串门无阻。

不久,明显有力的手揽住了彻的腰背。彻被拉回床的右侧。倏至的温热显得突兀。彻什么也没想,猛地拍打滑向腹前的手背。

放手!混蛋。

迹却在他的颈背上猛吻一阵,然后离床而立。彻浑身一松,顺而由侧身转过来,仰躺着,望着天花板上面的纹样发呆。

你老妈今天还不回来吗?

不清楚。

要我留下来吗?

你小子是想赖我一顿饭。是吧?

嘿嘿。真聪明。迹靠过来。想俯下身压住彻,彻决意不让,按着迹的肩膀,爬了起来。彻其实很不愿意回想昨晚的事情,相对于过去,他更愿意为未来考虑。于是后来,彻和每个人都分开,并没有执意留住谁,哪怕还会迷恋他的身体。

迹说,你对细节迷恋,在很多地方又太过任性。记得他那样说时,彻微仰着头,看着站立的他,背光的阴暗别生一层模糊面容。

在那时,迹惊讶于彻对待欲望的平静与收放自如,不自觉地时常过来敲彻的家门。几乎每次都是彻一个人在家。看书或者听歌。迹得自己打开大厅的电视,观赏无比静寂的喧闹。没过多久,便擅自进去,剥光自己和彻。透过窗帘的蓝光打在两相交叠的年轻肉体上。彻的大床仍是让人觉得寂寞。怎么也触不到边,这亲抚,这热情,这欲望。

迹早已穿好衣服。骄傲地扬起嘴角说话。

彻干脆对他说,我们出去晃一下。他只能乖乖点头。关上实际意义上荡然无存的家门,回响顺延着阶梯一级一级地流淌下去。踩踏着回声的两人会手牵着手,以表亲昵?不,过于暧昧不明。直到楼梯口,迹强行将彻的头按过来,吻了一记。然后拍拍肩膀,各自走出去。

街路。店铺。广场。超市。是那么陌生的意识投影。彻看着自己匆忙漂浮的影子,很快掠过每处不自在的地方。最后那刻喧闹场所。彻望着五米开外的迹,正沉迷于琳琅的游戏软件中,便抚着微皱的衣襟,双手插在后裤袋,兀自走开。

你还想见他么?不,我想见见爱情。

学校使学生聚合同时又疏离彼此。学习一个游戏规则,然后才学会运算出所谓“无聊”的多变结局。也可以改变最终的出口,只要你技巧过硬,直到你明白游戏与现实将会相互把你吸噬,消解。

从周末走出,又是老套得让人绝望的单向生活。彻又变回乖孩子了么?他背的书包承载着对自我的许诺。与迹擦肩而过,迹都会很有礼貌地对他微笑,点头和问好。从不叫彻的名字。因为那更像是冷漠而来的非卖品。

星期一与迹的碰面,是在学校图书馆下的竹林边。彻刚从里面借书出来,迹亲密地和一个短发女孩走上斜坡。那时刻,迹用一贯来的骄傲对彻抱以微笑。彻同样回之一笑。

把书放在书桌上,彻拉开卧室的深蓝帘布。他想,那应是他的女友吧。彻从一开始就知道迹不是喜欢同性的人。而自己也甘愿把性当成玩具。彻的漫不经心,加上迹的浅尝辄止,才是两人关系的维系所在。

我也许爱他,但应有其他选择,我把他当成暂停。彻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前途明路之感,深呼一口气,想想也马上要上高中了。

很久之前的重逢,迹的一句话让彻记忆犹新:

“你平时应该多和男生一块玩。”

那天,彻望着迹离去的身影,高大而修长。他陡然间觉得很陌生,却又无比迷恋,这种将其当成陌生男孩而重又深爱上的感觉,能让彻真正成长。彻轻松地笑开。你笑了,那时他望着他,还是暧昧,与几分明朗。

彻倚靠在窗沿,小帘布打在肩头。他应该还在幽远的音乐里沉眠,脸部的阴影时而闪回高光,肌肤柔和地调着光色与肉韵。彻明白自己对这个男孩存有好感,只是不太明白欲望从何而起。

正是许多对事物的不确定,才造就不完美的心性。所谓爱上,不就是一件不明白的糊涂事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