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 · 眠 5

12 信念

相信与信任,是一个渐强的情感力度。你很难掌控那柔韧系数不定的心性弹簧。将心全部交给一个人,是一件放弃勇敢的无知行为。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最安全的羽翼的庇护,可以有无私的爱与互悯的恨,然而那是理想主义的飞行试验。真正的爱,还是在自我,如果一个人不能坚定地决定自己道路,那么两人的爱也只是虚设。是充当修饰的从属关系。

不管距离多么贴近,也不管距离多么遥远,都得相互确定彼此的信念空间。爱一个人,在相信他之前,要相信自己。妥善地互不干涉,保持私有的自由,这是恰当的爱的做法,但却很难真正做到。

当彻在四月生日时收到弥从远方来的礼物,淡淡一笑,便将包裹推进桌子下,那里面的信上只有四个字。彻想起这是弥许久之前承诺过的事了。如今想来,那时光已经泛黄地翻到了书本的末章。

生日刚过没多久,彻搭了很长时间的车,到张的住处,与他了结一次麻木而无关性欲的做爱。归来的公车,苍老地叨唠着性情中的时光,似乎只有自然才是人类生为本原生物体的唯一永恒不变的信念。

13 雨落

想起印象画派的光影描摹,点点触上了画家对风景的凝神细察。这朦胧的细雨开始落下,世间一切伟大的与渺小的都将被笼罩,在此之际,或许你才是我而我是伟大,爱才是恨而恨是无。彻望着窗外雨点细碎的落笔,在大地上洒下属于点彩画派回归自然原色的色点,风对雨显得格外殷勤柔和,飘摇中洗净了来自天堂的劫难遗痕。田野中早稻已经收割完毕,一堆堆稻垛留守着田地的神脉精髓,那些仍在绿意荡漾中生长着的稻田,贪享着这甘露的恩泽。

如果爱就是一种恩泽,那它是否不会再看对象,而物物公平地细洒福光呢?这种恩泽不该预先宣告了其作用与功效,那已带给人们的盲目期待,正成为埋葬幸福的深坑。

至少不要贪求一切美好的事物。若美都不存在,那么丑也黯然退出舞台。

至少雨的恩泽是实际而可触的。我想要珍惜的也是如此。彻这样想道,转面瞅了瞅对角的煊。空调还是原样,车厢内称不上温暖,其实外面也不见得就有多冷,这种季节的睡眠还是很美妙的。彻真心希望煊可以做一个好梦,可以翔游一个与现实世界并行不悖但又更添美妙的精致世界。这种思想的双线螺旋前进,是无数可能性的衍生环。不过彻最希望的是,多重并行世界里可以有一个世界,彻吻了他,然后煊爱上了彻。如果命运有条不紊地行走下去,这也只是虚幻罢了。你可以笑笑而已。

周围四座的人开始苏醒过来,午后的喧嚣顷刻占满厢内每处闲置的角落。这种喧嚣仍是宁静的,你大可感知人性最底层的热度与寂寞,还是有少数人能安然沉眠,煊便是一个。彻想那或许是他所听的音乐便从大空间中分隔出完整而相对独立的内部空间吧,那般睡眠是令人艳羡的,尤其是在旅途这无聊透顶的时刻。

彻决定起身活动一下,要不然老坐着也不舒服,顺便去上个厕所也是很好的。路经煊坐的那处时,彻偷偷地向左瞟了几眼。其实大可不必偷偷地,煊本人是绝对不知道自己是他人的欣赏物。这种仅此一方的窥视,大可坦荡荡的。

煊的喉结细微地动了几下,睫毛是安静地弯着,原本没印象的鼻子,现在以这个站立的角度看来是优雅地挺着,稍微显出卓尔不群的傲气,向来这种徽征是彻所惧怕的,现在如此近距离地观看难免有了压力。走过去后,发现煊的鬓角与后颈还是那么的清爽干净,很容易就萌生去亲吻的冲动。

从洗手间半敞开的小窗中看田野,细雨中有两人并肩持伞而行,那种远处的相对看来,是无比至上的详和与安谧。那两人可能是姐妹俩,可能是兄弟俩,或者是兄妹、姐弟俩,或者是情侣,那皆是背影。

而彻真切看到的是自己和好友莫。他和她在弯弯曲曲的巷子里行走着,平静,和谐,没有紧促感,仿佛那巷子是走不完的仙境之途。深冬的早晨是黑夜一般地统治世界,高三生的彻从家里出来,碰上岔路上来的莫,没带伞,她也不匆忙,仿佛雨点是万分甜蜜的拍打。两人共撑一把伞而行,在那条弯巷里,上学的出口是莫名的平衡破坏,两人可以那样静心地走在这弯巷中,长而无限,宛若不知足的探宝者。

没有多说什么话。因为知道有些话是不必说的。彻记得那次问起最近看起的漫画,也是他推荐的。但或许结尾在莫那里。彻也不清楚自己追问的情节是什么。只知道那是关乎情愫。

两个人本来一开始就注定要在一起的,却总要磨那么多卷漫画,然后才在结尾由他们在一起,这就是人生模式吧。

莫的细语在深巷中听来,幽幽却有亲和力,回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彻完全忘记自己说了什么赞同的话。但清晰地记得望着身旁的女孩,她深敛的眼神与淡拢的嘴唇,有着确属情谊的真切。就算是分开了,他想那也会有一个好朋友的存在回音。

彻自然告知了莫自己的性向,那是一个无比温暖的答语。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对我而言,你就是好朋友的存在。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管你在哪里,如果你需要,我会立刻赶到你身边。”

那个暗夜的文字在手机屏幕上看来,是闪烁着火苗跳跃的热量。因为理解,人的个体有了价值的肯定与包涵,因为相互取暖,可以有了浪漫的旁生与现实的拯救。

雨静静地落下,那是新生的起点。是坠下的轻松与自在。彻走回座位,靠窗的风景依旧缠绵在蒙昧的雨幕中,那些忧伤的精灵全都翩然回家了吗?那些绝望的堕之天使都已经找到回升的源泉了吗?世上有人不幸,有人伤情,便把这清丽的雨叫下来了吧?

彻望着雨落的频率,不怎么绝望,却想起绝望的阅读。那是作家张维中的《白色雨季》。男子A已经身患爱滋病晚期,男子B是细心照料他的亲密爱人。男子A痛苦地想自杀来避免瞅见最终病魔的狰狞面目。男子B竭力挽留,无比伤痛地望着爱人的憔悴与绝望。男子A要他好好活下去,为弥补自己的过早离开,也要一个人活下去。男子B要他现在为了他的爱活到最后一刻。

城市。公寓。雨季。病期。男人。男人。死亡的肉身。健全的肉身。爱他的情感。爱他的信念。他自杀一次,他拼命救过来,雨在静静落下。他又自杀一次,他还是努力地抢救,雨继续地下着。这种生死线上的挚爱,是绝望的烙印落在各自的灵魂里。你死了,我还爱你,你活着,我更爱你,于是我要把你从死亡拉出来与我生活,即使我将无比痛楚地交换这价值。两个人的甘苦厮守,都是慢性自杀。他要死,他要先于痛苦地死。而他害怕失去他,害怕失去爱,害怕自己在他死后,丧失本能的生存力量。

雨季。窗口。守望。凝视。世界失色。心灵失色。一切的一切还原最本质的白色。爱情是在落下还在早已死亡,希望与拯救又在哪呢?

男子A最终如愿地自杀成功。男子B独自在阳台上,望着绵绵无期的雨季流淌无限白色的茫然与不知。泪,可以流下,也可以永不流下。

如果我死了,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这个问题,彻是找不到一个人来提出。但又在白色雨季中的漫长中,小心翼翼的珍藏下去。

如果我死了,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我想会的。

不。我要你为了我好好地活下去。

彻想不下去这样的梦境。因为雨落的轻盈让人无法去深重想象,悲伤落完之后,那又该是什么再落下。一切都必将清醒过来的。这是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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