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20 04:44 5 3414 4 mins

礼物已化土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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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这是爱情小说,倒不如说死亡小说更为贴切。一开篇哈尔便以郑重的口吻道出:“我对尸体没有兴趣,我所感兴趣的只是死亡本身。”后来我们知道这是他在事发之后的发思,但也可说成是他成长心灵挥之不去的黑色意识。哈尔用他破碎语句的日记片段及各色涂鸦竭力向我们呈现一个知足而乐的哈尔,一个沉溺在短暂七周内与巴里相伴的哈尔。他头发金黄,身材细长,对冲浪痴迷,也因自个儿乘帆船“筋斗号”时船翻而被巴里所救。于此,他再度踏上寻找心灵伴侣的魔性旅程。

两个人的纯粹交往,先剔除暧昧不明的暗示,再脱离一番欲念的樊笼,其实说到底哈尔和巴里的关系单纯且直白。哪怕后来哈尔用不同数据来统计自己与巴里七周内的生活情形和相爱隐喻,事无巨细地描摹着这情愫从最初的萌发到最后的开败以至癫狂。这其间并没有情欲张着魔性的双爪蛊惑两少年的任何一个,但最后还是一个死在另一个的面前。虽然忽略了其死亡过程,但阴暗的生存意识自始至终沾染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对于十六岁的哈尔来说,最重要的心灵伴侣巴里在十八岁的关口与死亡亲吻而去,其次才是爱人。

钱伯斯玩着聪明的伎俩,把性与死亡两大主题掺合进一部少年小说里,并且好不得意他处理之高妙与圆整。最初哈尔一步步拉近与巴里的心理距离,俨然一少女仰慕情怀的自然流露。而渐入佳境后,俩男孩间的同性之爱绝不会让你感到别扭。他们洁净且贴心,他们只是需要着彼此,他们再没有可依靠的。或许是一场隐晦的冒险,谁和谁也不能保证出路的坦荡,就如当初他俩都无法预知自己谁会死在这认识之初。钱伯斯将一切都赋予隐喻的形式,例如性,“接着他给了我一件特别的礼物,你希望在场吗”,两男孩的作爱就成了美妙意象的给予与被给予,读起来含蓄而平静。

隐喻遍布了生活的细碎之处,睡一下都可以碰及他人的私隐。那天巴里带着哈尔乘铃木摩托兜风,撞上一群摩托少年们,两相抵触,甚至后来大动干戈。带有同性恋倾向的摩托少年们自问自己人,我们是兔子吗?耳闻这样的俚语,谁也保持沉默。

如果不正常已然发展着,谁也不指责,当然不成罪过。尤其,谁又能定义何谓正常何谓不正常。哈尔与巴里亲密无间,起初巴里那大块头的粗壮母亲笑脸看着哈尔与自家孩子相处,她隐约知道巴里的倾向,但更明了孩子的当下快乐才更为重要。于是,她颇大度地想把自己的家当音像店全交给这两个孩子管理。要是故事一直这样,那简直是王子与公主的同性翻版罢。

卡丽很早就出现在故事框架内。站到哈尔面前,她站在这个性意识甚起的男孩面前。在海边卡丽说了句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吧,就消失在哈尔面前。后来等哈尔与巴里交往甚密时,两人与卡丽碰上,又是在海边。那次,哈尔并未多介绍什么,巴里便也随卡丽走远了。

其实哈尔对卡丽也有性意识的欲望,但对巴里全心全意的依赖似乎比它强多了。巴里则完全是谁来谁上的性子,两个人差不多都是境遇性同性恋,但矛盾也在那一刻埋下。背信弃义,成了两男孩间的争吵。甚至于把与卡丽的做爱当成了吵架的佐料。

谁妥协,谁挽救。谁也没停止发狂的最后宣泄。然后巴里为了追赶突然跑出音像店的哈尔,骑摩托出车祸死了。哪怕还在生气,从收音机听到死亡讯息的哈尔,也还是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停滞了转动。

故事演变到如此境地,似乎也该结束了。但作为哈尔的回忆日记仍在继续。回过头来看前面的线索,有个叫J·K·阿特金斯的女律师一直穿插着她对哈尔的访问笔录,若隐若现地把结局提到前头。钱伯斯格外喜欢玩弄某些文字游戏,虽说少年口吻的笔触确实亲切得真实,他仍准备好另一面的技巧留给少年之外的读者欣赏,大量的镜头回放,叙说倒回,稚嫩的涂鸦,还有剪报、笔录等穿插在日记文体之中,而脚注也成了小说故事叙说的一部分。他故意挑出一些直接性的线索,针对着主体,像这句话“尸体令人恐惧,它们害我非浅”。其后作者立马重述意思,“更正:有一具尸体曾对我伤害非浅”。以哈尔的口吻道来的尸体自然就是巴里,这是在开篇就点明的事实。我们心知肚明地接受了既成死亡,也还要看着他回忆下去和生活下去。

确实,只是一个男孩死了。那个英国小城并未多改变什么,世界依旧运转下去。但对于丧失了七周之乐的哈尔意义却不一样,他有一个约定或是使命去完成,去跳舞,跳舞。

最开始他是格外想见巴里遗容一面,无奈巴里母亲戈曼夫人对他有强烈的憎恶感,哈尔只能找卡丽,与其合谋导演一出戏。于是钱伯斯又写起双人戏剧,来表演哈尔扮女装去看望死去男友巴里一面的荒诞一幕。可哈尔伸手去摸巴里的脸时,戏顿然被拆穿。他和她奔逃不息。

约定得很早,实现得也很早。第一次与哈尔做完爱,巴里挽住要回家的哈尔的腰,说出自己要对方守护的约定,起先哈尔觉得莫名而持有犹豫,可为了爱他的巴里答应了下来。

谁比谁先死,活着的那人就要到另一人的坟墓上跳舞。

哈尔离经叛道的坟上起舞由此看来仅是遵守盟约。哪怕第一次失败,险些挖掉戈曼家的坟土,第二次也还是踩着月光再来疯狂起舞。哈尔被潜伏着的巡警逮住,然后什么也都不解释。可一直保持着界限的戈曼夫人却要提起诉讼。这才带出的女律师辅佐了情节。

之前哈尔身心俱疲时,在巴里家洗热水澡,如此发言感慨:“热水澡是——避难所/安慰剂/滋补药/弛缓药/清新物/人工呼吸器/修养疗法/精神振奋剂/反弹器/活力剂/康复药/复兴剂/精力恢复剂/重塑自我。”他坦言怎么一长串的形容,其实也只是借热水澡来形容出现在他生命面前的巴里。

哈尔一直想找一个可以共同拥有心灵魔豆种子的伙伴,邂逅巴里,便坠入约定终生的誓盟里。巴里给出另一个约定,却最终了结生命。谁也没有错,两少年的青春正在肆意生长。波浪与浮腾的音乐,还有沉淀的文字,都衍生一群成长的狂热精灵。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过谁爱着谁,最终的背叛似乎不成立,仍成了彼此的痛。

巴里一开始探险着叫哈尔的这艘船,而后习惯,随之有厌倦感。哈尔依赖坚实可亲的巴里,并想他全心属于自己。一方占有,另一方也是占有,不同的是追求的终站。巴里征服欲一旦完成便想完成,想寻找另一目标完成征服的快感。哈尔习惯强势的占有后,死心塌地要守住对方,将爱养成长久的开放。

最终死亡从虚无的弘光中遁生而来。那么突兀与决绝。没有死亡场面,但有足够多的死亡意识。作为哈尔的文学教师奥斯本协助他回忆紊乱心绪时曾说过,你满脑子都是死亡,还有什么意识可言。巴里没死之前,哈尔也滋生着晦暗的死亡情结,以安抚无趣的生活与心境。

于是,深入少年心境中的现实成了一场幻觉,“现实的世界只是没醉酒人眼中的幻觉”。谁都可以随时行乐,尽情地贪图感官快乐,谁也想活得畅快,同时谁也可以轻易死去。作为孤独守望者的哈尔一直虔诚地期求一位真实的心灵伴侣,作为一个支柱,来抵挡现实中无法以力量抗衡的失常错乱洪流。这洪流里有什么我们不知道,但哈尔天真得只想等洪流过去后好好长大,和他最真心的朋友。

他人坟上的草总是更绿。一点也不清楚这句话的叙述者,是哈尔还是作者钱伯斯,已不重要。当哈尔把月光的轻盈舞进向亡者之灵致敬的舞步中去时,当不和谐的场景搭配上流畅自如、已抵达忘我之境的跳舞者时,当颗颗思念的汗水淌下并渗进埋葬之土时,那些草兀自生长疯狂成群,同时也向世间张显着绿意,那里凝结最无私的爱。哈尔没有流泪,谁会等候在那个高潮之刻静默地感动呢?巴里笑着说出约定,如今他会笑着看这快拍的青春死亡舞步么?

此处自然是全书的高潮,是钱伯斯不吝笔墨铺垫而出的终极之舞。谁跳了这场舞,读者也许会原谅谁。互赠的爱,像一份脆弱的礼物般化土成灰。可哈尔与巴里性格上的自私都真切袒露着,可以不喜欢他们但不须指责他们,因我们热爱这个故事。就像他们带着青春特有的狂热热爱着彼此。

生活中布满了坦荡荡的危险迷局,我们无法热爱并都厌恶着,但还是得热爱那包容我们的整个生活,那本身并没有暗喻。相互约定死亡之后,就裹挟着彼此曾拼命找寻包容自私的爱,跳舞也成了祭祀的形式。哈尔在死亡过场后,以文字生活来反省自我的脆弱与任性,把自己拉回到生活的意义当中来,巴里作为生活热情的礼物已成灰已逝去,哈尔必须在缺失状况下生活着,他还没长大,于是焦虑地徘徊不前,等待着,但总有另一个朋友闯进他的心灵世界。

当他与那冲浪男孩在一起时,哈尔成了对方的礼物,我们都不在场,但都可以想象。生活以一种不在场的状态,注视着人们的种种放纵,最终每人都感悟到生活之礼化土成灰、化枯为荣的恩惠。

在生活之核,爱决然抛弃了性别,心灵相知即可。钱伯斯总是在卖弄聪明,他说也不全是理想国度的大想象,“我们每个人都以某种方式摆脱了自己的过去,——惟有这点最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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