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街 叛 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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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寂静。揣测过人心的淡漠之后,终将领悟寂静是最温和的力量。那些人群散开的迟缓,那些声音交叠的迷乱,都让你感到是一种叛变。尽管对人群的排斥与惧怕,让你深切体味到孤独的境界,然而面对整整一条空街时,你再使劲揉着眼也能看清那微小的叛乱在愈演愈烈。

你随意钻进一幢古旧的房子。寂静的蔓延控制住空气的流速,屋内摆设整洁有致。你轻步走到桌前,拿起仅剩的一张CD,很仔细地观看封套,稍后你挠着头轻微地笑。你说,那么暂且让我叫这个乐队为“便利之王”(Kings Of Convenience)吧。笑声凝滞,转而破碎消失殆尽,你小心翼翼地取出碟片放入机器,PLAY键的凹陷标志着寂静结界的攻破,尔后你从窗户探出头去环顾大街,仍是空荡无人影。金色阳光为街路铺上夏末消亡的浓烈之衣。

高低男声如水交织密不可分,澄澈盈然。这股声音水流穿透正在张看风景的你的身躯,你猛一颤栗,因为你知道这来自遥远北国挪威的二人组,轻易间便在寂静如冰的此刻为你带来温暖。哪怕世界停止转动,或你所看的风景已褪色,声音始终环绕着你,重要的慰藉无刻不在。

转过身瞅见进来时没注意到的长镜,你刚想做鬼脸走进它,却惊觉镜子里早已有位主人,镜中男孩穿戴整洁,下巴处有淡色的细胡须,他张着嘴唱出高音,而曲目正是刚才播放的《Homesick》,思乡无处不有,你按住胸口格外清楚痛楚因何而生。惆怅可以化解,镜中男孩溢出迷人微笑对你说,只要你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什么。

吉他停止弹拨,你不置可否的一笑,接着说,“请让我冒昧地称你Eirik,如今你在乐队里唱高音,并以你的角色处理好音乐的位置,而我也想知晓自己的位置。”镜中男孩Eirik侧着脸想了想后说,“人群的忙乱并不可怕,寻找自己的位置就相当于一次重塑真实的疗程。我觉得治疗是个有趣的过程,它像音乐一般从原有基础上创造出新的东西,虽也有正反面,但有利于你自己找到妥当的内心所想。”说完,他抱起吉他,弹奏下一曲《Misread》。

那时风拂过你的发,弯卷的弧度却会成为另一个人的眼中风景。但你全然不知。吉他与钢琴推进心灵交流的进程,这首《Misread》仿若神一般的惊鸿一瞥便将所有真相收于心底,人心的隔阂与疏远化成误解的语言符码,等待人破解,还是要结束一切。你被音乐麻痹得无法动弹,只看见很多只瓶子漂浮起来,超现实般地在你周边荡来晃去,每只瓶子里都有一艘小船,歌中所唱的友谊,正如这船一样终结了人心的某些东西,我们在小世界里守望着广阔的远航,却交错而散走失方向。打了很多照面,却总有人误会其意。错误周而复始地浮现在我们的浪花间,那飘摇的船帆晃动着你我的孤独。

是的,寂静的叛乱者正是孤独。Eirik在镜中留给你背影,很快弹奏起《Know-How》,短句轻快,他说讲真话的人最孤独你我都无法避免,他唱你我皆孤单,就这么简单。那些浮于表面的,炫耀色彩的,都会掉落且化土成灰。你不用着急,只须搬张椅子好好坐下,任尘埃落定,听歌声循回,最美好的生活刚要开始。

就像不知何时已坐在沙发上的长发女孩Feist,适时为男友Eirik优雅配唱,就像隔壁房间的眼镜男孩Erlend,欢快地边跳边唱《I'd Rather Dance With You》,因为欢乐牵手忧伤,寂静衍生喧嚣,再如热情和它的兄弟憎恶如影随形一般。尽管你平平淡淡地坐在那,也能在无聊处发掘趣味。孤独没什么可耻,处在生活之核,你可以整天睡觉但脑中满塞想念,你也可以开大音乐跳起舞步亲近内心,毕竟何时都是你一个人在打理生活。

然而在人群里曾有过的误解,像一把利刃,通过空气刺伤你享乐的肌肤,提醒着你现实另一面的疏离与漠然。你仿佛从梦中惊醒,站起身瞪大眼问跟前的两人——Eirik已跳出镜子与Erlend对弈国际象棋,“为何越是寂静却越让我不安,仿佛它要扼杀我一般?”刚移完一樽棋的Erlend以左手食指抵住你的嘴唇,接触的微热扩散至你掌心。他却沉默数刻,低下头提提眼镜再缓缓吟出词句,那是迂回万千的《The Build-Up》,嗓音低醇,寂静感却愈加浓厚,使你徜徉在持久不断的温柔里。

女孩Feist延续着他的喘息,衔接Bossnova式的一唱三叹。声音于她看来如同穿越幽谷的列车一般,渐缓褪去,流经的痕迹恰如寂静的恒久,常留在那,你我的山谷。

你并不知眼中为何存有湿润,也不知为何长久站立在那,宛若雕像。生活之恶如败花般蜕去了诱惑的色泽,那时你可清醒意识到,人群攒动的深处终有热情的袒露。假使喧嚣在外,寂静在心,带着音乐的疗程就可行走淡漠。

他俩的棋还未下完,暂时休憩,双双低头,就已成一幅室内风情画。女孩靠着沙发打开书,却与你对视。就算“寂静是新的喧嚣”,四年前两个大男孩交叠的吟唱已引导清新之音,然后Erlend沉浸在DJ世界里,Eirik捧起心理学书本。写歌的寂静,读书的寂静,生活的寂静,洋溢在梦想与创造的罅隙里。分开两年后,他仿佛从镜子里走出来,他仿佛从大千世界外跳进小屋,两人再度打造私人化的寂静哲学。

对视数分钟后,你才发觉她已成你手中唱片的封套主角。房间恢复原样,没有漂在空中的瓶子,没有镜中的唱歌男孩,音乐也仿佛没有播放过。可是你又笑了,凝视专辑名称时——Riot On An Empty Street。再然后你想一秒一字地念出它的译名:空、街、叛、乱。

放下CD,走出房间,街还是空,寂静仍在侵袭。叛乱似乎未发生过,你只深藏在记忆里。接着你很坦然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