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fore I Speak , Before U Refuse

STEP ONE - to be original

我强迫自己忍耐到这支烟抽完。深呼吸。火光隐进指缝。我却看见他那白皙的后颈就要蔓出迷雾来。他在这里。我甩掉烟蒂,连忙扇自己一耳光。安静。就这样,一桩小罪恶被我捻灭。可我巴不得能向他炫耀个没完。

然后他会说你真像猴子一样,还手舞足蹈呢,真幼稚。

水溢出了杯,我怔了好一会才把手指松开。这一杯,仍解决不了干渴。那火焰,如野草经过水的滋润越发疯长起来。紧握杯,直望那些水珠一颗颗往下坠。我极有耐心地等它们都汇到底部,才缓缓地把杯子放在桌上。小心,我是易碎品。随刻回头盯一眼,生怕杯子会主动投靠地板。还好,我们都很平静。

路经他身边,还是忍不住了,弯下腰把手放在他那团迷雾之上。覆盖,挑拨。我的左手。出于各种隐晦的小目的,来抓住一丁点儿纯净的真实。而他像木偶般丝毫不反抗,任我摆布。这下会很糟,我会解不开他的枷锁,连我自己也被束缚住。Animal Instinct,他念经文似的吐出这两个单词,不知怎地我就放开左手,迅速夺过他手中的CD,另挑了张Suzanne Vega摆在他眼前,等他错愕地接下后,我很干脆地站起身,回卧室。

其实怎么交换都不是解决的办法。

——我喜欢比约克,喜欢卡百利,还喜欢极地双子星。

这天真的话放在哪里都很受用,但他明显不是在找同好。说真的,当时我是不屑,但沉住了,不想激怒他。甚至还装傻子,应和他说“是么”。他也很干脆,炫耀了自己所爱后,扭头就走。这是显什么拽啊,跟个宣战似的,而我的感觉完全被忽略。

没追上去,并不是不想,而是走不开。

他,只是个顾客。挑中商品,付帐,走人。完全没有附带条件。我只有看背影的份。不过也有死皮赖脸的做法,哎,这个是赠品,你可以带走。

这个,是我。

扇耳光,挥拳头,还是脸红?真想看看这只小白兔的愤怒反应。

但,且不管我谦不谦虚,我真没作恶到大灰狼的程度嘛!还是算了吧,这些比喻老套又恶俗,请问你还是需要童话来催眠的年纪吗,我的宝贝。喂喂,你就别吐了,如果要期待我会奉上一包糖,那么你还是关上这扇门吧。

所以我选择把他骗到手。瞧,他刚不就在我左手的控制下么?你知道这一切。

走在我身边的他很安静。反倒是我,急噪得吐不出一句完整的问话。光是感叹词有什么作用?他那么轻易就接受了我的好意,搞得我罪恶感顿生,真怀疑他其实很明白我的野心,只是保持沉默而已。放弃交谈,我搭上他的肩,像个哥们儿那样地亲近。最后猥琐的念头还是来了,只想把他抱在怀里,不准挣脱,不准惊惶,不准哭泣。

现在他虽还没弱到一推即倒的地步,但却让我生出一点叫怜悯的情愫来。现在,是夜晚。我请他吃晚饭,他跟我回家。不,实质就是我诱拐他回我家。开出了条件,但他也没表示什么欣喜之情,点头,那我去看看吧。

看什么?总不至于看我吧。只不过仗着几张臭碟就把人家小孩子拐回家,也还真是居心不良。他真是安静,并不像别人那样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嘿,该死,我没干过类似的拐骗,这还是头一回呢。不相信?那你把我的脑袋敲开,看个究竟吧。然而在那时,我的大脑是被这三个字刺中了:想-上-他。

对,这就是我的小目的之一。是不是污秽到让你嗤之以鼻?然而,我也很老实吧?

他回头说了句,你家的宝贝儿可真多。可不是嘛,我放松一笑,把身子压在斑纹沙发里。然而他又把背影留给我,忽然觉得蹲在纸箱前的他像只小动物,具体是什么我挠破头皮暂时还想不到。管它的,我瞪大双眼,一心祈祷着,把头越弯越低的他最好缩到那只大纸箱里,被我的大纸箱狠狠吃掉,被我的大肚子彻底消化。刚这么一怔,我的烟灰又落在中指上,嘴唇动一两下,然后将迷人的旋涡抛给了他。

你想要吃东西吧?如果可以,就把这个吃下,然后你再也不想吃东西了。我知道你会害怕地连缩头,我手上的,一声低吟,一回颤抖,一连串的泡沫飞腾,皆来自我的饥饿。这一个黑洞,无情地扩大。

我抚上他肩头时,他头也不回地说,我要喝水。我咽了点什么下去,又起身,给他弄了杯冰橙汁。还不想递给过去时,就死盯着他的右耳,心里一阵惊叹,我的旋涡果真跑到他的身上去了,于是我拼命下着各式咒文,风暴赶紧降临吧。然而温度已然升高。他主动把橙汁接了过去,喝一口,就放在纸箱旁。他,用手扫了下右侧的头发,轻挠,耳朵的旋涡被覆盖,我所看见的是一支点破迷津的指引棒,他的右手,他的食指。

我,用下齿咬着上唇,探出右手去找同类。他并没有拒绝。丝毫不在意我的指示牌。是的,我的右手还不能让让他的眼光刹住车,于是我只摸一下,他的左腕。而他也不还以怒色,那么我欣喜若狂地将这一下升级为一刻。呼气。专心欣赏他右耳下颈后的微细血管。一张地图。我正在找,转弯之角。

——你到底想找什么?我还要上课,没时间啦。

——马上就好!你需要尝试别的口味,音乐可不是甜点……

我坚持了一刻钟才把手缩回来,赶忙找支烟点上。而他,在这触摸之后,依旧不紧不慢地翻看纸箱里的CD。他只和我说过一次,很多夜晚他都睡不着。黑夜里他只是个废物。那刻,他的自傲全无踪影,虽在笑,但很无力。我需要整理很多小东西,发票、目录、清洁液、镊子、透明胶、磁头、碟片、CD盒……它们在我的柜台上等候各自归属,那时他将下巴抵着桌面,静静看这一切的支配。随后吐出一句,你是个好男人呐。我当场就要呕吐,这年代哪儿来的恶心形容,我宁愿无赖也不想多层所谓的光辉面纱。只是,他的倾诉一波盖过一波,话题三级跳,从没见过他如此健谈的一面。其实我也没回应过,全是他一人长篇大论。耐住性子呀,这可是个好机会。夜晚让人无力,那是因为它抽去了你的神经。躺下来,不需要翻身,我会帮你面朝那一片星光。可是我们都会失眠。你知道。呼吸是一道烈焰。

我舍不得退很远,仍然隔着几步看他的动作。猎奇,疑惑,贪婪,恍悟,他手臂单调的摆动,忽然让运动有了隐在的情绪。这时候,我的疑问也出来了。这就是最自我的他吗?他的傲气呢?他的冷漠呢?他的矫情何在?我抚着下巴,刚想去挑逗一下,却被他的转头吓住了。他问,你女朋友呢。我答,不在。(不在,即“不存在”的简称嘛。)他问,……那她什么样。我答,和你一样。(你和你的自我就是全部的幻想呐。)他迟疑一下,接着问,爱好什么呢。我误会了,这,打发时间就是生活的全部乐趣呀。他很快纠正,不是问你啊。操,原来你小子对我“女朋友”如此关心啊。行,我成全你。

猛吸一口烟,同样蹲着的我像鸭子一样踱过去。手搭在他右肩,而我,在他的对面。特意凑近额头,呼出,我的烟雾和我的好意。怎么,想上女人啊,要哥们儿帮你介绍?我的问话与他的咳嗽同步爆炸,纸箱上空的蘑菇云摧毁的到底是什么?我的耐心,还是他的好奇心……

——这又是什么风格的?我可不想听太吵的。

——能让你忘掉别的噪音,就是好风格。

我干脆坐在我家地板上,蹲着实在太累。两腿叉开,命根子正中的目标是我的纸箱,和将会是我的——他。这可是一个挑战的姿势,暧昧又烈性,赶紧拉着他一起坐下来吧。即便如此,他仍缠着那个纸箱,而我,被冷落。就像一只正猎食的小动物不分二心。到底像什么家伙来着?我也不挠脑皮了,直接抓住他的手臂,暂时空闲的左手臂。哎,你说你喜欢什么动物。

他捧出一沓挑好的CD很认真地放在箱子右侧,我的左脚旁。我没去看他选的都是些啥,只瞥见最上面的是比约克的Debut。他两眼闪着亮星星(确实如此,我可没夸大他的可爱)地对我说,我从没找到过她的这一张专辑。那是啊,这可是费了老子好几年的功夫才搞到手的天碟。

很快又沉默下来,他的头又埋进去,我想我家的宝贝纸箱可真有吃人的本事。声音像从深井底传上来,我楞了好一会儿。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抱着一个人是不是会舒服些,他说。我先是狠狠地盯他一眼,当他抬头要与我对视时,我起身移到茶几边将烟拧灭在烟灰缸里。那时也没有回头,很平静地问,你经常做噩梦吗?

是,他声音又低下去,也倒没有,夜太漫长了。

——晚上睡觉时你一般听什么音乐?

——白痴的问题。听女人做出来的音乐呗。

我给他家打电话时,他母亲并没有特意嘱咐什么,仿佛让孩子脱离管束是一件难得的幸事,匆匆地就挂断。我倒觉得少了点什么,但也揣测这大概是作为一位优等生应有的待遇吧。故意咳两下,再靠过去,我装出很黏人的口吻问,亲爱的,要不要来点夜宵?他自个儿赖在沙发上翻着歌词,我自讨没趣地离开他的领域,不甘心地念叨,那沙发可是我的。

可以不再要求什么了吧,他不就坐在那儿么。边做吃的,边想到了许多甜蜜的作料,我便统统加了进去。我以为的夜晚,不过是翻几下身把欲望压下去的一段时间。现在我身后的他,却把更多的梦魇放进来。他却兀自大叫,有恶魔!随后的呻吟又如妖精一般予我慰藉。我在这里瞎想些啥呢?他才不会附和我的胡闹。随着夜色渐浓,他更为沉静。我无法靠近,他筑好了城池;我不能靠近,他是易碎的塑像。一转身,兴冲冲地问他,要不来杯热咖啡?他点点头。最好的答案。

其实我大可以把全部的戏弄都融进这杯咖啡里。但我没有。只是单纯地保证这浓度。为了健康,还是不要掺假的好。我问咖啡,很认真地问,你有何魔力?咖啡说,我只是一杯混浊的苦水。

加糖的时候,他在身边阻止了我。我很诧异他的靠近。但他不发一语,端起这一杯,就转回客厅。我只熬了一杯。我口干舌燥。我选择忍耐。

他把咖啡放在茶几上时,手背被溅到了,将手扬起,用舌尖舔一下。这时候,在十米之外的我意外地发现了一只不失优雅的小猫。随后他重又扎进那纸箱里,亲密异常,我却觉得是一只小土拨鼠爱上了我家纸箱,想在里面筑窝。连厨房的灯都忘了关,我情不自禁地想靠他更近一点。他背部的线条,温驯却透露几分张扬,冷冷的后颈与狂想状的发,他掩藏起来的冰山就要撞毁油轮。我不得以地拖住一艘救生艇,侥幸地喘气。火,烧着的竟是一层浮冰。而他,在烟雾对面。

我闭上眼。放弃所有的气力挣扎。任冰冻的海水淹没我的烈焰,与浓烟。直至头顶。

然而毫无用处。火焰继续在海面上燃,越来越旺,逐渐向我逼近,直至囚禁。

选择他刚才坐下的凹陷处,沉沉地坐下。抽出烟,打算以烟雾来对抗烟雾,燃烧轻而易举。微眯眼,他俨然已成风景的主角。

第六口过后,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你到底想对我干什么。

我吸第七口,第七口的烟花惹怒了我的咽喉。

——你到底想对夜干什么?

止住咳之后,那烟雾与烈焰全都退场了。此时,剩下干渴孤军奋战。我刚想举起白旗,可强忍着,继续下一口的吸烟。望向他的背,我的借口与答案一一消散,唯一燃着的还会是妄想吗?我不清楚。我将指缝间的烟灰弹干净,再把烟正对着他的那个方向。他一心一意地找寻属于夜晚与梦魇的音乐。没错,夜真漫长。

我强迫自己忍耐到这支烟抽完。深呼吸。那些烟灰又落下来了,在指缝,在干渴之上。你知道冰川掩藏的秘密。所以不回头。看一眼即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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