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02 22:22 2 5194 6 mins

彻 · 眠 3

8 冷静·间隔·热情

即使天气不算炎热,周围环境也称不上喧嚣,一个人在电线杆旁等人,还是一件颇为郁闷的事。况且彻要等的这个人,又是一个陌生人。在公车上开往这陌生的地方时,在中途转车,还差点搭错车。这条通向未知地点的路线,能给彻一股新奇的探索感,因为在路上。

但一旦达到目的地,兴致也随之降到谷底。原来,过程是麻痹人心的过山车。

彻一点也不清楚他会从哪个方向来,只是被约定在这狭窄马路的电线杆旁等候。也不至于会有囚禁之感。然而这电线杆与彻,着实构建出彼此冲突的立体心理图景。

现在回想起来,彻也忘记是怎么在网上把手机号传出去的。那晚的迷幻电子乐将彻整个人搞得兴奋至极而又昏沉遁入无状态。电话响了好久,才从仙境中醒悟过来。彻至少不会那么早睡,于是他才可能和彻聊到很晚。

明天过来我这边吧,如果你方便的话。

好的。

那大概上午几点呢。我去接你。

嗯。要九、十点吧。这个我也说不准。

你不可以早点啊。那么晚。我们还能玩多久。

不行。我要睡觉。这样不喜欢的话就拉倒。

那头的他依依哦哦又磨了半天,才最终对彻妥协。男生的声音还行,透过电话听来还算口齿清晰,没有过多的口头禅,说话也干脆,有点强劲的力度,但不失文雅,却过于冷漠。看来也是那种习惯寂寞且自主的人。彻对这个陌生电话的降临,出乎意外地平和接受。瞬间对邀请的同意,也折服于对幻觉的无法触及的渴望。

幻觉的空无水晶球,有形或无形转换成能被触及的时候,那叫做理想。当理想真切地被你摸抚在掌心上,瞬刻碎败破裂,那时它大声撕喊告诉你它叫现实。彻早已不再依幻觉顺势想下去,因为不想受伤害,与邂逅失望。到后来,那个人的悄然走近,彻也没有毫无前兆的紧张,但说实话,自始至终,彻都没有留下对这个人的初始印象。

他有很奇怪的笑容,嘴角一扬,很轻蔑的不亲和的神情,彻第一反应这将会是个很自恋的人。他有很奇怪的步伐,松散零乱,节奏如灵感一般毫无控制。但彻可以跟上他。

彻跟着他走了大半的陌生校园。还未到达他的住处。从背后看着男生,不显得比彻高。却有宽硕的肩与壮实的背。彻知道他比自己大几岁,但以这个模样衡量,彻想称他为男人。至少自己尚未摆脱困惑欲望的青涩期。

和他一前一后地行进了几乎半个钟头。其间没有一句对话。沉默的步调呼应。忽长忽短的距离行板。很像是无关爱、无关仇恨的默片。似乎欲望,被借以各种形式让先锋艺术家来表达。对谈与亲近,连贯与合理,都不会出现在半点暧昧的镜头里。

抬头浅望。回头张看。互不交错的视线。毫无交流可言。但他又想这样来带领彻的心。

在沉寂的行走中,彻隐约想起了这个男子在电话里说过自己姓张。这个姓太过平常,可以随便就遗弃的。

张领着彻走进一栋灰褐色的楼。刚上第一层的楼梯时,彻便感受到了建筑本身带来的物质阴暗。而到了二三四层,早已被这破烂楼房的错乱迷宫式结构给搞晕糊了。彻抱怨了几句,前头的张微笑了两下,说习惯了就好。彻没再多说,也不想和他说,仿佛他正是让人眩晕的迷宫。

五楼。房号没注意看。门,是和囚房一样的设计。从头至尾,彻便一直骂着这设计师的无能。阴沉沉的走廊就如同医院的病房楼那般渗出潮湿衰弱的生命气息。彻不想左右多看。就闷着头跟着张走进去,死心塌地。而那之前的每时每刻,都清醒地意识到他的宿舍应该没人在的。

是的。这间放的两架双层床空空地竖立起单一而具冷调的立体空间。书桌在床的对面,不是想象中的乱七八糟。彻转过头来问了张的书桌所在,按他指的,径自走过去坐下。随手翻弄起张的书刊和其他小物什。张那时走道彻的左边,扬手将通向阳台的门给掩紧,并从边上把窗帘全部拉了过来。暗绿的阴影铺在张的明皙的脸庞上,肌肤的光泽也被削弱掉一丝表层,但同时更具隐淡之美。

张要彻坐到床上来,他的床是靠阳台那面的下铺。这样的用意格外明显。彻也干脆地走了过去。

我们聊点什么吧。张似乎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氛围,或者说,想努力营造出一个完好而纯良的前奏。但是否可以导向高潮决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彻斜着身子仰靠在墙上,双手作无聊状不停扣着手指在环绕,张单手触了发稍,侧过头来,向左边的彻说话。开始说的是身高年龄这类无关紧要的基础话题,而后来他提到了彻的过去。这个久远而有点隐讳的话茬几乎让彻不安。彻闭而不谈,想跳过去。于是很直接地将头靠在了张的肩膀上。

这种陌生身体带来的突兀感,让彻莫名地感到温暖。但触碰之后,又意外地疼痛,从皮肤表层渗进内心深底。

后来,张不再说话。低下头来吻彻。那种姿势十分别扭与牵强,但彻还是随他算了。那段光影里,彻并不觉得愉悦,至少没有精神上的甘愿感。原本,他就不是喜欢吻这个动作的,尤其是连绵的长吻,那简直要窒息而亡失在欲望的幻觉里。

等两人真正意义上的上床后,即便是肌肤相亲的那种润畅也无法让彻觉得有激情。他用双手挽着张的颈脖处,背部紧贴着坚硬有些凉意的床板,全身心地麻木起来。整个人就麻木下去。在他身上这个男子是饥饿的东西。眼神充满陌生与欲念,甚至让彻看出了敌意。彻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一个人,一个表象沉稳的男人,如此迅疾地改变着心性。他的喘息声让彻感到一阵阵痉挛,他仿佛从来没有过性欲的爆发一样。彻这一身体顿时激发出他满溢的渴求,由此彻也对自己精瘦的身体愈发感得不可思议。

男人。是的,彻从此刻如此称这在他身上忘情的人。他不会做吻遍彻全身那样绝对肉麻与矫饰的行径,也不会施展显示其所谓强劲的大男子主义。男人轻轻地吻着彻的前胸,双手却在大腿内侧向上顺延着。彻平静地把头扭向墙角,对着白花花的墙壁发呆。那些富有挑逗性的动作非但没刺激到他,反倒让他很想笑。

就算是两人紧密地相拥,再紧密无间,也毫无亲密之感,再毫无间隙地互换炙热体温,彻也觉得自身经历的仅是一场不痛不痒的做爱。但男人似乎没有体味到彻的不快,一个劲地继续着独自玩耍。而后,彻敷衍性地为他口交。男人低着头闭着眼,抚摩着彻的背与肩。

气味。温度。汗液。体香。摩擦声。干涸感。迷离大脑。错乱意识。狂想肉身。欲望的床板。无尽的呻吟。有了头却没了尾的接受。有了快感就没了真实的拒绝。遗忘状态与非现实梦境的身体穿梭。彻忘记了自己应该属于哪一个范畴的生命流变段。他被男人压在下面,紧挨着男人的肩头,手指紧紧深按进去,透过汗身,望着上面的床板发呆,那铁制的床板时时侵来冰冷的攻击流。

彻突然间想睡觉了。只想投入困倦潮涌的逃离中。再也不回来。没有地方能回来。

而这时在独自享受的男人,就让其在半醒半睡状态里癫狂发泄罢。彻想静静一个人地睡去,体肤间洋溢的热度就宛若初夏晌午的阳光一样明媚柔和,丝毫也不惹人恼怒,而彻就躺在浅嫩的草地上,安安静静地等待睡眠的覆盖,天突然间会低下来,远处的流水会忽然间空灵飘渺起来,似乎有个人悄悄地走近彻的身旁,悄悄地躺下,先保持着距离,然后拥怀着彻,两人无比细腻地开始阅读阳光与蓝天,深深的沉坠到睡梦里。恍惚之间,梦中的彻也在等待着睡眠的相亲来临。

彻静静地有点死心塌地地躺着。男人还在热情中摇摆。风吹遍了彻的身体每一细部,无比贴近地抚摩着肌肤。溪流开始从彻的脚端流淌而上,卷席了全身,畅快的澄澈明净化为甘露在溪水中从皮肤表面渗透下去,彻明白自己即将被莫名盛大的洪流淹没,仿佛是死亡的盛妆驾临,他感到深切的欢愉与无以名状的兴奋。然而,水流却骤然间消亡无影。

从头发生长根处开始蔓生出缠绵不绝的藤蔓植物,条条绿藤是只只暧昧性感的小手,将他温情地环抱,蝴蝶蜜蜂各类喜好热闹的昆虫飞来,飞向彻的脸部,飞进彻那惊诧略带迷惑的双眼,舞蹈不慢一个节拍地在其内旋转。花,在藤蔓不断将彻肉身包裹的同时,也在一朵一朵地安然浓烈地开放,香味甚是刺激而飘溢出成熟率真的性欲。

绿叶几乎要把他的身体全部覆没了。就只剩眼睛、鼻子和嘴。连耳朵都被隔离在另外一个绿色荡漾的世界里。叶片不断生长繁衍,叶面欲发厚实硕大,而藤条如同变态的但有意识的绳索一样紧紧地卷裹着彻,越来越紧。

彻感到血液越流越快,呼吸欲发困难。而藤蔓上的花朵瞬间结出来的果,迅速而有力地落在他的身体上,一阵一阵地引发痛意。

彻知道自己热得不行。想推开身上这同样炙热的身躯。男人不肯。他想直接而率性地插入彻的身体。但头几次尝试后都失败了。其实最主要的是彻不想主动。男人说你帮帮忙啊。彻有点强笑,我不想动了。那刻男人也无法更尽心地强制实行,只能是这样短暂而不明目的地紧贴着私处。他的身体一上一下地自我摩擦着,全当彻是个反摩擦体。片刻,便伸手抓住彻的右手。让其握住他的坚挺的阴茎,想欲其协助他达成那所谓巅峰一刻。彻毫不生硬地机械套弄起来,热度从那个点蔓延到两个人的身体各部。呼吸,如同哭泣心碎状弥散。

顿时,彻又想睡了。主要是因为厌恶与倦怠。彻清楚,之所以不让男人插入,是因为自己不值得这样对他。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让任何一个男子真正插入过身体里。这种隐匿的童真欲望才使彻明白了自我的价值与真情的毁灭。

哪怕是那个到最后才令彻爱上的迹,也从没完全得到过彻的身体。

就在男人紧触着彻的腹部射出的那一刹那,彻发觉躺在草地上的太阳开始升上了头顶,非常迅疾,眼睛开始有刺眼的阵痛之感,包裹着自己的藤蔓开始退兵,那坠落下来的小果实流溢出一股股淡白色的汁液,芳香甘醇,但却很可惜的是即刻腐坏,恶心之感油然而生。事物总是一下就变质,与本质无关。

彻一直闭着眼了。从男人绽放完欲望那刻起。他无法抵挡这重量之上的重量之体。男人似乎带点余烬还想来吻彻的嘴,而彻转向床外沿,依旧闭着眼。

他紧挨着彻的右脸颊。呼吸声,清晰入耳,让皮肤隐隐作痒。

两个人与一张床,两个独自疲累的人与一张承载疲累的床,沉默肆意衍生蔓延。

你真的舒服吗,还好不。我们呆会干嘛呢。

睡觉。

彻走出洗手间,望见已经坐起来的张。披着满是褶皱的衬衫,穿上了早前那暗蓝的韩裤。开始点烟。刘海与升腾的烟雾一齐被风吹散,整个人的脸形轮廓都遮掩在缭绕的烟雾当中,神秘而又自持。窗帘还是掩合着的,仍处阴暗中的半露身躯略微显呈着别样的阴柔性感。彻知道这又是表象的诱惑,在这迷津中自己才引发开掘出深层的迟来的性冲动。

彻意外地走过去,平静地拉起张。很平和地抱了一下“温暖”,因为彻始终迷恋于拥抱的温存。

当张想进一步时,彻止于了表面。从一个人的怀里挣脱出来,是对冷静的咒骂,那刻你才明白感受是无法表达的,理性是无能的纸,一捅就破。但怎么也不会沉溺在瞬间的温度里,那样你会后悔当初的卑微。但人就是如此卑微。

出去吃饭。走出迷宫宿舍。走出陌生校园。走出这男人的领域。

他问彻还想去哪里混一下时光。彻想也不想便说,书市。于是两人便很快跳上破旧的呻吟不绝的公车。近乎是去向世界尽头。

但没多久,彻便挖掘出了张最真实的性格。也彻底绝望。并没有足够的耐心陪同彻来逛书市,反倒一个劲地催促去他想去的音像店。逛不到几家,彻没有回答张那不知第几句你还要看多久的问话,径直走出熙攘的书市。张也追到了外面,说,你这是干什么。彻淡淡地说,我要回去了。张问道,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没有。张又问,那你是生气了吧。没有。

但却你要突然回去。

时候不早了。也没有想看的书了。

真的没有生气?

没有啦。彻那时十分不耐烦,冷冷地吐着言语。

我给你坐车的钱吧。张伸手到裤袋里。

不要。我有。

彻索性蹲在街旁,张站着,反倒不自在起来,异常尴尬的两人距离。彻对他说,你去吧,我自己等车就行。他走了,说了声,好吧。彻知道自己和他是没有条件与资格说再见的。但又十分痛恨这个到最后让自己看轻的厌恶极致的男子。哪怕从头至尾的厌恶点状颗颗粒粒积淀成深潭。

蹲了好一会。公车是不来。彻清楚他应该又混进了人群。于是干脆折回进一家书城,挑了一本江国香织与辻仁成合写的《冷静与热情之间》。男女作家分别从各自的性别角色出发,写进了情感的温度深处。淡漠,但又渴望温存。出来后,在车上随意浏览,觉得恰似自己的心境。

但当时倚窗的他,瞬间觉得有点对不起一个人。又开始重拾起自己挥落已久的颓败羽翅。本就知道不应该对这样的偶识抱任何期待的,但皆为幻象罢了。

太阳落得决绝而坚毅,从来没见过如此充满人性力量的落法。恍惚间,彻发觉夏天在深沉压来,已将自己的大一生活吞噬掉许多,即将末了。

9 堕与沉

一直以来,并不明白空虚与颓然的解脱之路,或许是因为总是让自我流放。流放的心甘情愿,搭配上拯救的勉强定位,才是破坏一个人的知性美的漏洞侵蚀,于是才将悲惨捧成碎片给人看。你是堕下了,你是自由了。但何时何刻,你才不会逃避梦魇中的破头痛哭与落荒而逃,那世界的你只身在荒野,现实的流沙将你无限追赶。

难道仅有睡眠最安逸吗?你会犹豫一下,然后猛点头。

彻从来就信赖睡眠这安全的容身空间,那里最自我最温切最安妥。但是不知从何时起,一个人会发现空无的死寂会强行与自己挤进睡眠那窄窄的过道中,十分霸道。

于是才开始恶意排斥自我的幻觉,怕是无名的伤害。随遇而安,算是消极地抵御并消解了平衡,若不沉溺而亡失了意识,那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就这样了。就这样了。一个人的懦弱,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彻抱着自己的双肩,想重新沉入睡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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