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草草莫漪
[00] Everything Inside Me Is Ill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倒回。记忆仿若歌声凝滞一般,只停留在那个路口。我们把讯息都丢了,可是谁又知道什么才是重要的。不要期求任何的峰回路转,就像你并不是物品,我无法占有你来满足爱恋私心;就像你并不是宠物,我不能栓住你的脖子来炫耀我对你的依赖。就像你对我的陪伴,深深侵入了内心,那里每一处都是病。请不要惊慌,不要后退。要知道目前最好的缓解药便是今天再让我爱你一下。就这样。
[01] Superman Among Our Souls
力量虽在手,但释放出来才能成为强大。他只在行进中,并未觉察到有什么变化。但倘若意识到异常,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击那无名的跟随者。路线本身自始至终都不会突变,就只怕内心有这念头。杨格狠狠地回瞪了后面一眼,紧接着加快步伐向记忆中的线路奔去。
他第二次见到她时,杨格正在清理长长的书单。而她就是书目背后突然发现的赠品,因此他很自然地再次对她微笑。是无声的笑。在他要用言语来打招呼之前,她打断了他的想法。那时她的面庞与他的额头已靠得很近。杨格注意到她颈间的吊坠是缺角的蓝星。
——你好,我忽然忘记了你的名字。呃……就再说一遍吧。
她说话前抽掉他手里的书单,杨格略微张着口抬头望她的嘴唇变化,有点惊讶这种开场方式。他却很快发觉对方正处在高兴的情绪里。当初不只是相信,而是肯定了某种联系,才要将渐渐缺失的讯息重整起来。他想站起来,但她靠得太近,无法起身。而声音仍在传达:
——我叫杨格。你不会真忘了吧?
她歪过头去,隔了好久才又正视他。
——老是叫不出别人的名字,真让我常出丑唉。不过我看你还是叫“木木”好了,容易记又适合你的。
那时候的他终于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上,有点不解地问。
——等等,你为什么给我取个狗的名字。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笑过。这刻仍是凝神注视杨格,不自觉地就要扬手去触碰他的头发。而他刚一闪躲,她便拍在他的肩膀上。
——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怎么,不服气?
杨格听完她语气的最后一次停顿,便笑了笑。很直接地说了句好啊。他随手又拿起书单,开始清货。她还站在他的跟前,仿佛从好久之前便是如此。事情并没有可以倒退的途径,而这感觉也恰没有倒回的原点。杨格正是想不起路线,才看见了自己的众多分影,假如自己是超人就好了,便可以飞越那一切的虚空。力量也能穿上身,能让你飞起来,那是表象还是本质的强势都没关系,他只想知道超人力量借用后的结果。尽管她总是拍拍他的肩膀嘲笑这是在做梦,可她拧他耳朵、他紧握她手时,才相信超人力量并不是没有照顾到他。
——先生,请问你要找哪位?
他再也分辨不出来者的容貌,后来杨格有点茫然地意识到自己才是来者。他无心回答眼前的面具人,自己更疑惑为何会来到这里。面具人看出他的窘态,却干脆地遗弃了礼貌,大大方方摆回冷漠的面具,以嗤笑来发布逐客令。但杨格并未领会到这一点,他慢悠悠地折回去,挠着头追究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出了错。
路边的指示牌并没有裂开的嘴,要不然他准会捡块石头打碎它们讥笑的大牙。可是他知道这并不是自己要的急噪,该结束的还是会结束,他要回到原来的地方再想结束的话已经太迟了。
——你总是不会预见到后悔的痛苦。
杨格用双手掩住脸,只因不想看见那个所谓的句号。
[02] Remember To Forget
不仅是忘却,就连记得也要被放入封禁的黑匣。她在阅读里的情绪并不很好,时而把书反拍在桌边,时而没耐心地翻回前章弥补印象的漏失。文字总在那里,情节的轨迹也不再改变,然而她知道这些都无法契合她的想象。
木木是一条狗的名字,是一只未曾在这个世上蹦跳存活过的小狗。庞庞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个男孩眼神里能看到与这生灵类似的气息,使得她很想与他亲近。他总是无声的笑,笑的时候从不直视她,这样却更又激起她想去捉弄他的念头。第二次见面,庞庞盯着他那按在桌上写字的手端详了许久许久,想要去覆盖住的那课,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他的名字。这是更重要的。
庞庞为了不让自己的窘态被发觉,于是很冷静地靠过去,要靠得很近,她以为从近处看他就会使自己从破碎记忆的旮旯里翻出点什么。那时候的他,呼吸平稳却略有点乱,大概不只是他想站起来而没能实现的缘故。随后,书单被抽走时发出嘶啦的声响。
——我叫杨格。你不会真忘了吧?
忘记?庞庞在阅读时从不会出现记忆脱节的情形,倒回去翻前面的章节都是在质问作者为什么要如此发展情节。她从来不在看书的时候说话。但杨格总会坐在她的对面,边埋头填着表单,边单方面地与她聊天。庞庞总记得他总会给自己的咖啡倒入过量的热牛奶,雾气袅袅的分界线,他的声音找着她的耳朵,她的眼睛兼顾了书本以及他的面容。
——哎我说木木,以后要是又叫不出你的名字,那怎么办?
——那么你也会忘掉我这个人吗?
——不会不会。因为你的样子很特别嘛。
——这不就行了。名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笑的时候,嘴角的高傲会收回冰冷的防线,卸了兵器后露出短暂的温情。庞庞每次都不放过他这不轻易表露的脆弱。因为杨格总是很快就回复到他看似随和却拒人千里的状态里。哪怕庞庞释放再多的热情,哪怕杨格本人也知道自己对她的好感,这种冷热不定的两者关系一直持续到了路的分岔尽头。
她说,他迷路了,他就像我的宝贝狗儿走失在这个芜杂纷乱的城市中。
记得。他对她说,我总会记得的,就像你只记得我的样子却忘了我的名字一样,我迷路了也会记起你。
自然有那么一天,记得与忘却同时淡化为均势。她沉浸在阅读的闲暇时光里,不知不觉抬头望见亲爱的木木从窗前走过,满脸狐疑地找着方向,眉毛刚松成线就又微蹙起。庞庞的手指下意识地离开了书页,笑声与风声碰撞到一块。
[03] Lost In Your Sweet Map
你以为的平淡早已被熬成了美味汤。时间吸食着各种灵魂,又淡淡然地平息其中的狂躁不安。其实他也没发觉有什么流逝感,杨格并不以为能将自己的幻想移出虚空,裱上框,成为现实性可观赏的色彩画。她安静地靠过来,说了几句,唱了几句,最后轻拍一下他的左肩就要退出。
他伸出了手,只想抓回自己想要的。可却惊觉自己只是立在某条破败不堪的街道边。出租车不请自来,而他无力地回示,使得那司机破口的骂。然而他喃喃着并不回驳。
——木木,我喜欢不发脾气时的你。
可是现在杨格并不记得自己何时曾将脾气暴露在她的面前,平静地回想,平静地应对,这都是他一直处理的。她帮他找书,清理货单,甚至会在放学时来店里帮忙销售。虽然她很少笑,说话又很直接,可在他看来,她的脸上总溢出笑意,是像从泥土底层渗出来那般贴切。
杨格没有再回过家,虽然爸爸一直在电话里劝着催着,可他仿佛认定死理般的顽固。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他从一间橱窗前走过,靠着个与她极为相似的女孩,但他很快知道年并不是。爸爸在那边说,回家吧,你认识路的。
杨格索性答了句“好的”,接着耸耸肩。
每当他有这个动作,她会过来用力按住杨格的肩,制止他。站着的她总是喜欢与坐着的他紧靠着。杨格非常清楚自己又被她当成宠物,但他咕哝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你知道回家的路吗?我是说我的。
——是的。我知道。
——那你送我回家吧?
他点了点头。她摇了摇头。他知道她不会让自己迷路。她不知道他会带自己与他一起迷路。
[04] Where Is Nowhere
我们要去的哪里,是不是谁也到不了的那里。阻拦无刻不存在,要突破的唯有这阻拦。庞庞所想到的不仅是逃亡,而且是对安逸的背叛。她要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她亲爱的木木会像童话里的王子或骑士一样带她离开平庸。
——木木,我们要去哪里呢。
——咦,不是说好要送你回家的么。
——这……可是这里又是哪里。
——老实说,我也不大清楚。要不这样,我们绕回去重走。
——不要。我要你跟着我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前面并不是你的家啊。
——没有为什么。你跟着我啦,快点。
——哦……我迷路了嘛。
庞庞回头看见他习惯性地挠头,便伸出手牵住他那只正在动作的手。
——我也迷路了哦。
他什么也没再说,静静地被她拉着走。庞庞在此刻才觉得真像是拉着只很乖很乖的宝贝狗在漫步,而主人的方向哪怕是未知对它来说也是最安全的。
路边突然涌出一群放学的小朋友,叽叽喳喳地便把他们俩包围了。他那时仍在疑惑中显地很失措,庞庞便很想爱抚他,但她坚定地握着他的手,瞅着缝隙,奔跑开来。这种速度是她曾想要的,但不敢索取。他在后面缓缓叫着她的名字,庞庞并没有放慢下来。
——木木,你不准给我走丢了!
她喜欢大步地走路,旁若无人地,只当道路为她私有的。庞庞记得每回他嘲笑时的手势,左手捉住右手腕,很怪异的动作,但见她走近了,便会松开给她一个拥抱。庞庞以为他带来的安全感并不是他给的拥抱,她知道她的木木是瘦瘦的,虽比她高,可并没有为她带来任何形体上的依靠感。然而只要他贴在她的身边,牵着她的手,庞庞就有再也不放开的明晰涌动,她生怕他会再也找不到自己。当然若不是清理了很多不知名的欲望,她自己也不会察觉到自己生出的这丝占有欲。终于结束了痛苦的阅读,情景的余韵漫出来在现实里漂移,她起身去泡茉莉清茶,啪的一声刚刚放下的书从小桌边滑落在地,书签也弹到一边。
可是她并没有回头,仿佛这是必然要发生的。水就要烧开了,她很耐心地等待,更关心的是未来的口感。如果他口渴了那该怎么办,她是不是该停下脚步找个地方休息呢。庞庞想仔细听出他的喘息变化,可并不有效,等她回过头来时,他在对她笑。那笑容却仿若隔了一层薄雾。那时他的左手还被她拉着跑,庞庞终于停下来,去摸他的脸是不是有汗。在刹那他捉住她的右手,又抓了她的左手,然后抱住她。他们俩像雕塑一样的毫无知觉,鸟儿似乎要在他们的发丛间做巢。这是庞庞那刻的感觉。
——你原本就知道该怎么走的, 不是吗?
——可我只想看你带我离开的背影嘛。
雾气润湿了空气,她喝了一小口,接着把它放在桌上,自个儿也趴在桌边,专心致致地盯着那杯茶。庞庞也想让他也尝尝这茉莉清茶,印象中自己从没为他做过什么好吃的。她要等下去,怕茶又凉了,她又凑过去喝几口,再泡上热水。他肯定是口渴了,庞庞立刻去买了绿茶饮料,看他喝的动作,又很依赖地靠在他那肩膀上。
——你知道我会迷路的,现在该怎么走。
——我不知道。不过我现在很喜欢和你一起迷路。
她转了半天,终于决定返回客厅,拾起书,重新坐在窗前。茶早已丧失了热度,可还是会有人来喝的吧。这点她确信不疑。
[05] Fight Against The Space
喝茶要趁热,爱恋也要如此。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和她算不算相爱,这些平淡如水但偶尔反叛的相处成为种良好关系在他的生活里循环下去。杨格习惯性地抓抓头,时间同时也习惯性地抓去了思索的欲望跳蚤。他抬头望见她的招手,便停下动作,加快速度追了上去。夜晚很快就要降临,不知名的鸟染上黑衣也会离他她远去。
不知从何时起,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温存就像颤栗蔓延般在静默行走中麻痹了他俩。后来杨格将她的手紧握起来,或许掌心的温度能传达内心的一切。他试图张开嘴,说点什么切乎实际的话,可是寂静却成了阻挠的外力。
她歪过头来问他,我们快到家了吧。
杨格很高兴她说“我们”,但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他是否到家了呢。那时她的眉毛紧锁,表情显得沉闷起来。我们要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却永远不被我们找到,难道是我们走得太慢,难道是安全之地在躲着我们。他一直在流浪,也只能是以流浪来概括这居无定所的生活,曾经的支撑现在更成幻想里的追寻物。就如她那次和他一起看油画展时说的,他们总会替自己的幻想着上色以取代虚空无形的精神掠夺。
听了之后,表情很难描述,杨格陷于摸棱两可的境地。等她不再说话后,他才后悔地意识到应该早为她画一幅肖像。不是挂在卧室,而是收在箱底。
可是她很少见地大笑,别逗了,我这样还能成模特么。
杨格憨笑了一会,也没有继续劝说。如果反过来发展下去,那么剩余时光的色调应又会变换一番吧。他顿时觉得手机屏幕的色彩冰冷且毫无柔和感,时间是算晚了。天气并不冷,他觉察到她明显打了个哆嗦,很轻微地。
——冷吗?我把外套给你。
她很干脆地摇摇头。呼出口气。
——你再靠过来一点,好吗?……木木。
靠近,那么就彼此贴近再也不分开好吗。距离算什么家伙。杨格揣测着这“靠近”到底要“近”到何种程度才会让彼此舒心。温度渐渐散开,记忆中的那杯茶被双手握着握着却也要冷却下去,为什么还没有流泪你就要逃走呢。我会跟着你,不是你说要我跟着你的吗。但是为何我却总是踩错了节拍。
[06] Too Dark To Escape
期待是稻草人对乌鸦的诚心请求。我可以靠近吗?当然不可以。可以靠近吗?不可以。可以再让我靠近一点吗?绝对不可以。可以站在你那瘦弱的手臂上打个盹吗可以凑近你的脸庞打一个烙印吗可以夺去你的草帽来玩一个互动游戏吗可以在你眼皮底下吃几口宝贝粮食吗?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真的不可以吗亲爱的?肯定不可以,等下……我为什么要爱你。她把手伸出去的举动,是对自我幻想的满足,当然更是对他的依赖。在这点上,庞庞相信他的心地纯良到自己不敢要求的地步。
那么请牵上我的手吧,而且是甜蜜的。她很单纯地想让他这样做。要知道她的木木是会很乖很乖的。
——那个……我就不上去了。
他没有和她挨着,而是隔了好几步与她相对。低下头。再抬起时却显得有些焦噪与不知所措。怎么了,我的木木,就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她把手随意插在裤袋,不再往他那个方向张看,因为那尽是徒劳无用。
——你还是赶快上去吧。家里会着急的。
——我看不见。这你要怎么办?
——是说笑么,好好的你怎么会看不见呢。
——现在都是事实了我就是看不见嘛。所以才要你陪我。
——我不想上去,好吗?你赶紧上去吧。
——为什么就不想和我上去啊?
——没什么。只是我的距离。
——那好。我现在不上去。我来陪你,来保持你的距离。
——哎,你要去哪……
她再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她以为会听得体贴温厚,但现在一切都只成了漫长的拖音。断断续续的,听来仿佛是在哭诉。庞庞索性拔下耳塞,扔到一旁,把CD从机器里提出来,这张好像是他送给自己的。但如今是什么音乐都听着心烦。
又入夜了吧,掀开窗帘瞥一眼。也该去超市买点什么填填瘪了多时的肚子。
可是头痛的是,又要一个人下楼梯。这鬼地方没个电梯,还真是落后。不过都归是当初自己选择的失策吧。呼……深呼吸,来,迈下去一步就是一次全新的着陆。不过,这有点夸张了。其实更平常的是靠感觉罢了,这样对她来说没什么不适。
黑暗顺着阶梯流淌下去,绕着楼间循环不止,那最下面总有亮光的出口吧。如果没有,任自己这样无休止地走下去,似乎也是挺美好的不是么?她把另外那只空闲的手伸起来,在黑暗中孤立地攀寻着什么,它想依赖在一个瘦瘦的手臂旁,跟着对方的牵引掌握自己的节奏,那不过是形象上的拐杖罢了。
只是想和你爬楼梯而已。这一点都不浪漫,对吧。
[07] Living In Your Street Map
寻找不过是给空乏的身心一次安慰。更何况盲目的东奔西跑打乱了本该出现的偶然,你并不是无头苍蝇,请不要相信掉馅饼的奇迹好吗。杨格不再知道还有什么终点可言,目前唯一可做的是竭尽全力地搜寻记忆,那硕果仅存的线路还有多少真实性能给以帮助。
“不要再来找,你我并不是在玩捉迷藏。”
杨格却坚信这只是虚假的托辞。分别打了电话到她家和好友那里,自己以一个尴尬者的身份介入并询问,结果仍被糊弄在一边。真的不甘心,那么就拼尽全力来实现解脱。他留下字条就离开店子,爸爸后来厉声训斥一声声渐变成了苦心相劝。我们的逞强都是自尊的纸老虎,那么请你帮我打败,可是正在找寻的你却又在哪里了。
“木木,你还认为我们适合被爱情这种东西套住行走吗?你我适合彼此,却不适合这个词语哦。”
他终于苦笑一下,我们之间的东西并不叫爱,它是爱的缺陷成分,看似将我们联结得牢不可分,其实只是暂时性的互补。你可以回来吗,或者能否留下一张你的地图。
手机短信来得默然却比言谈更开放更有直入内心的力量。杨格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上面,合上机盖,而后重新确认好探寻的地图。这是属于你的街区,你知道吗?
他将地图放进行包里,准备过街,到下一个拐角处的公寓楼那儿去。
[08] Here With You Only
我坐在这里,这里可以看风景,那么你什么时候将会闯入呢。风景是装风雅的修辞,这里却是什么也没有,楼层不理想,附近太糟糕,而你又不是我的。她叹着气,还是爬起来为自己泡咖啡。似乎自己总在做这件事,既然不能老躺着老睡着,那么就要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学校那边基本进入停课状态,请朋友帮忙挂个名就万事大吉。庞庞另一方面想把心思沉一沉,老实说为考研作准备也是时候了。
他总会发短信过来。她没有任何期待。看到时会心一笑,然后很快地回复,简短几句。或者什么也不回,立马就删除。手机成了一个玩物,在她的房间里扔来扔去的,时间退缩在这个小玩意里,却与她毫不相干。他在时间之外向她招招手问问好,这已策划能够很平静的往事。
“顺着还能记得的线路倒回去,依然可以嗅出味道,却再也看不到当时的你。我想我是不是真迷路了,再不回去。”
把书一合,空气打了个褶皱,可平衡还是没有被破坏。故事里的角色们维持着固定不变的联系,对白单调可笑,她读来只能强制性地想象另外的安排。这分明是格外主观的阅读。目的却总不会改变,快感始终是沉溺阅读者所追求的。庞庞生怕这样的自己会被他所厌恶。这样一来,他的手机短信实质上是暗示自己的迷失了。
——你怎样看“绝对拥有”和“相对拥有”。
——那应该由主体的控制欲望来界定。
——意思是另一方就无法起作用?
——这么说吧,占有欲超过控制限度时便成为最坏的性质,也就是绝对拥有。但在占有欲与控制欲持平或上下波动的情况下,相对也就成了良性的。那时两者才会相互起作用。
——听你一说,俺的心理学素质又得以提升噢。
——可是你原本不是有选修的吗?
——哎呀,这是很关键的一个问题,自然是向你请教才可靠。
诚然安全的钟形罩并不会永久地扣在你头顶。她早知这事实,也在贪恋那一切一切。什么都有尽头,细水长流总是被忽视的幸福。
“你要在乎我。我要在乎你。如此而已。”
[09] What's Your Name,Darling?
正如你所看到的,黑暗拖着步子来迎接,你还是会前行的,那只是序幕。被拉开了,空空的舞台上并没有天真的舞步,主角都去哪了呢,他们只是说配角去找临时失踪的主角,很辛苦地找。这是一出空戏,演员是虚空,主题是虚空。可他仍会等下去,等到挖掘到最根源的主旨。当然不奢求会有谁来替他打开这扇门,所以他靠在门柱旁的栅栏上。
那刻她很快就看过来,对上他那若有若无的艳羡。杨格靠在小剧院的墙上,眼前的灯光通明只会更刺激到他的表演欲。他情不自禁地随着对白也比起手势来,但很快就羞赧地按住了手臂。
“我们要去的哪里,就是谁也到不了的那里。你还想等待什么,等待幻想的破灭还是占有的崩溃,结束好么,请跟我走……”
如果记不清聒噪言语的表达,那么可以把空白记忆胶带刻录上这一段陈述。杨格记得她在上面说台词的颜色,笃定而有方向,正是如此才让杨格倏地有种充实感。他的眼神也因此而有了追随目标,且多了点迷离色彩。
——你是在看我吗?
什么?她怎么会对他说话呢。但杨格很快否认起来,说着抱歉的同时还是对上他的眼睛,因为他想这才是真正想做的。靠很近的她,很淡的一个微笑仿佛宽恕了他的无礼与惊慌。
——那么就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杨格记得自己一字一字地解释给她听了,她也若有所思地边听边点头,眼神还带点兴奋,可是谁知道不到两周,她却很平静地询问杨格的名字,成为他们再次见面的怪异开场白。那时候他笑着说出名字,彼此都很安静。
我们要再多看一下对方。那是尤为珍贵的初次见面。光是一声你好见到你我很高兴,是不够的。他把周围环境都忽略掉,只记得与她相关的一切。惟独不知道她是如何保存这段印象的。你还好吧?咦,奇怪,我不是已经把烟给戒了。他很干脆地把刚点上的烟给按掉。旁边的草湿湿的,这夜还并不是很深。
如果不须再问,那么还是请告诉缘由。他望着天空,很白痴地傻笑,这有什么好期待的嘛。就如当时她对他自然而亲切地搭问,也是很傻很傻的回忆。
——你觉得我演得如何呀?
真的要把心理真实托盘而出吗。他的沉默不语并不代表无法评价。杨格把自己的感受写成了信,装进了很结实的牛皮封套,还是寄往了那个曾熟悉的地址。也许有一天会有人来领走再重新打开他的内心。只是他不想看见真实自我的开启。
就像敲门并不期待回应,光是对自我玩味的满足。在门口,时间刷刷地流逝很快。他也不期待戏会有什么平坦的结尾。
——喂,你是谁啊。在我家楼下干什么?
——是我。我在等你……
——我只是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庞,我只是在等你。
——呃……等下,我也记得你的名字吗?
——没关系,都没关系。你无须记得我的名字。
——怎么说呢,似乎对你有点印象。
他不清楚这是不是假装,是不是考验。很坚定地相信她的记得。名字淡化在回忆里,模糊的字迹谁也无法辨认。我是杨格。杨树的杨,木格子的格。我们是不是要一直这样直到两不相忘。他微笑地说出记忆中的对话。
——你不觉得木木这个名字更适合你么。
——……是听过。
——那我以后就这样叫你好啦。
——好。
他点点头。随后站起身来。拍拍坐了很久很久的屁股。灰尘与夜的微光一同落下,遗落在地。她的眼神穿过他的身影,也在地上找着什么。
[10] One Way In,No Way Out
路铺垫着你我的未来,同时老实交代了注定分岔的口子。可是她从一开始就认为自己的选择正确,只是到现在才拿出来展览个人预见的成绩。来,帮我拿东西,既然你认识我,而且是很深入地认识了我。庞庞很欣然地碰着他的手,有点冰,但那很快就会暖和起来。压抑着喜悦,他凝视着她的眼睛。
——是从这边上去吧,几楼?
——六楼。
——很冷吧,我给你外套。
——不用,你仿佛更需要。不过你可以牵住我的手吗。
对,就是这样紧紧让我挽住你。我们仿佛从未分开过。因为彼此是如此在乎。庞庞用了很大的力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本来以为是自己的手臂,但也不算掐错,因为他也是彼此的见证者。疼痛与接触的热度一同散至全身,消失在神经末梢,却成为身体不可少的元素。
他的脚步不如她的脚步有节奏。但都没有关系,只要可以两人一起行走,就是最大的协和。现在她可以尽情地顺着他的步子,不用考虑黑暗或其他。
快快快慢慢。快快快慢慢。再慢慢快快快。掌握恰好,这节奏一点点弥补了完美的全部罅隙。快慢快慢,他的脚步声荡在楼梯间听来,很像低沉的缓拍音乐。那些原本对黑暗的恐惧已被无视,她闭上眼睛开始哼起歌来。
停!我还想到另外一条路,你要跟我来吗?
就在离六楼层还有四步的台阶上,她站住了。他有点不解的回头。撇开他的疑惑,庞庞用尽全力抓住他的手背。数秒后,拉过来攒在身边。她掉头就准备下楼,依赖着自己的感觉一步一步顺畅地走下来。后面的身体虽有些迟缓,可还是跟了下来。是的我知道了,亲爱的木木,请跟我走。
她领着他走出这黑暗牢笼般的公寓。很心血来潮地,她抱住他的脖子,埋在那里吻了几下。这仿佛是很久前就习惯的方式。彼此都平静地抱在一起,风也穿不透间隙。
而很快,庞庞知道他会带自己离开。不,应该是我们一起离开。现在的自己仿佛空白一般,丝毫也不清楚为何会来到这里。但既然来了就能找一个方向行走下去,不管那些复杂的线路。
她很放心地让他带路。那些曾未拥有过的,似乎从来就没有丧失过。
——这么说你想拥有什么?
——一条狗。一条来到这个世界就死去的狗。
——听起来很有意思。
——看下这本书吧?真的很不错。
——可你不正在看么。
——哎呀我已经看过很多遍。来,给你。
他接了过去,看到标题《木木》时,用余光发觉她正不怀好意地对他笑着。这仿佛是正式的招呼一样,亲切地逗起了他的一切回忆。我们走到这里来,是如何走到这里来的呢,现在原因是不重要了,而关键的是我们可不要迷失了,才会有结果。
那时候庞庞又看见他点点头,似乎在她面前这是很经常的事。她陡然间害怕起来,不敢紧紧抓住他,她的木木。生怕他会皱起眉。
然而木木靠近她。在她耳朵边说着悄悄话。后来庞庞很快就笑了。
——我不知道路了。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吧。
[11] Make A Deal With The Night
重新开始,那是不可能的假设。原本就如此,缺失总伴随在魂魄深处。我们都清楚地知道了局限,所以请不要假设美好的契合。你是你,可以牵我的手给我简单的温暖就行;我是我,可以做你的地图任你居住就很安心甜蜜。事情总在周而复始地确认一个道理,相处开始成为彼此的疾病。夜晚来临,你许下的愿望如此简单。我心知肚明,却只想做一个妥协。请不要讨厌我。请相信自己。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