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24 18:21 4 4347 5 mins

枕边微光#005 | 人人都爱雷蒙德 IV

Chandler_04

湖底女人 [The Lady In The Lake, 1943]

听起来很像湖畔诗人的得意之作,只可惜雷蒙德·钱德勒不是威廉·华兹华斯;消极浪漫主义也早就偃旗息鼓,埋在心底的暗暗杀机说到底也正是出于爱,爱的谎言太过霸道,把那弥足珍贵的信任碾为尘土。于是手捧“啊对不起”,跃入了波光粼粼的“真他妈冰爽透骨”告别之湖?

说太多细节容易耗尽灵魂能量,一旦波长不一致那就分道扬镳,这又该是怎样的“难得糊涂”或“一世英名”?

《湖底女人》是钱德勒作品中标题隐射最深的一本,也是他把女性着墨集中升华至最大方且最冷峻的一本。Lady与Lake如影随形,柔情满载是骗局也是跌进永恒的归宿,Lady化作使者,不乏深情地把那位苦于奔走的侦探先生菲利普·马洛拉进绿色的Lake里,梦中的她在湖中享尽了沉眠与暴动:

我梦见我在冰冷的绿色湖水深处,臂下夹着一具尸体。那尸体长长的金发在我面前漂浮着。一条眼睛凸暴、身体鼓胀、鳞片闪烁的大鱼带着腐味在我身边游来游去,还像个荡妇似的斜着眼睛看我。正当耗尽氧气时,憋得快炸的时候,那尸体活过来了,挣脱了我。接着我又与大鱼打斗起来,尸体在水中不断翻滚着,长发在飘舞。

-P88

最终会获得安息?也许吧。也许大鱼会吃掉一切真相,然后用甜美的水泡将她全身包裹起来,这样就不会再有伤害。不会再有无辜的诱骗与无助的挣扎。世界满是诗意漫漫的水雾,只缺一记血色绚烂的唇印。女人不用介意马洛的居心,好小子马洛并不会欠扁到调戏梦中冷美人这种程度,只是他毅然闯入僵局的冲劲总会令冷尸为之一振的,至于顺而瞅几眼制服系女秘书的白大腿,也仅为暖场把戏。

但本书的主题显然不是什么“英雄救美”,所以马洛你擦擦汗水就可以退下了。更帅气也更好脾气的侦探大有人在。

——有我这么不要脸的帅哥吗?

我想马洛是不会这样告别,他会扬起嘴角,三分笑七分困,冷且缓慢地丢下一句“后悔是双方的”,然后推门离去。

不过在《湖底女人》里,马洛的涵养值得呱啦啦鼓掌与乖宝宝亲吻。虽然嘴皮子还是那么欠,但好歹收敛了下态度,要知道态度比技巧重要得多。自掌嘴这等事对于他来说太过于张扬,还不如摸黑做几下俯卧撑,出出汗爽快爽快。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奶油小生的做法;可别想歪了,马洛爱护自家那张门脸仅仅出于“男人的脸当然是要留给另一个男人来弄脏”的自谦心理(来朝我吐口水吧我错了)。

欺压/反欺压的戏码早已随时随地大小便,抬头兄弟低头踹也已经不算什么暴力了,至于言语那飘忽不定的神奇,又让我们轻易相信马洛的嘴贱是出于搭配欲求身体的轻度优雅。

如果你没有遇见我,就好了呢——

我再走下克里斯家的小路,又敲了敲门环。这次有回应了。一扇小窗打开,我看着铁栅栏里出现的相貌英俊、眼睛明亮的男人。

“吵死人了。”一个声音说。

“是克里斯先生吗?”

他说是,问我有什么事。我从铁栅栏里塞进一张名片,一只棕色的大手接过去。明亮的棕眼睛又出现了,他说:“很抱歉,今天我不想见侦探。”

(两个省略号)

克里斯重重地关上门,坐在长卧榻上,从银盒里抓出一根烟来,点着,怒气冲冲地看着我。我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和那张照片上一样,他确实很英俊,腰身和大腿的线条都很好,栗褐色的眼睛,眼白略微有些发灰,头发较长,发梢微卷,覆盖着太阳穴,棕色肌肤毫无松弛的迹象。身材真好,对我而言仅此而已,但我明白为什么女人会这么喜欢他了。

-P16/P17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一定会泪如雨下死似烂菊。

软男人,可称之为花瓶的男人,在《长眠不醒》里出现过一次,不过那种直接“操你妈”贴向另一个男人的小鬼,并不值得拎出来宣扬;在《湖底女人》里则平易近人许多了,与我们的传统携手并进,更有二零零八奥运等着你的姿色,不过这位克里斯靠女人吃饭也许懒得穿好裤子,更别说费心申请参赛了。

在时尚的另一层面,烂白与春雪快无限趋近于透明,这就会让人费解,为什么正吵架的冤家还会口口声声提到“爱”。美剧《人人都爱雷蒙德》长青不老长眠不醒,而美剧《人人都恨克里斯》就一定一命呜呼一了百了?其实稍稍换位思考,或者偷换概念,就可以把“恨”看成更深刻的“爱”。(其实很抱歉,两者我都没有看过,扯淡之用敬请关照。)

再结合史实,你就能会心一笑了。

克里斯在《湖底女人》里的位置可谓微妙之极,要是没有他这枚纽扣,高潮泄得太快实在太对不起观众。马洛非常有礼貌,真亏得他压住性子,但再三强调克里斯先生的“英俊”与“身材真好”,是不是过于失态了?(不,他明明就是想偷窥!)

第一人称有个好处或者说麻烦,容易把作者代入阅读里,即便你马洛有名有号,还不照样是雷蒙德·钱德勒的影分身。这样一来,马洛的评语“他的身材真好,对我而言仅此而已”也不仅是简简单单的自嘲,“但我明白为什么女人会这么喜欢他了”就变成了隐性自怜,雷蒙德/马洛为什么人人都爱,因为没有什么女人喜欢他(所以我们爱他的可怜),克里斯为什么人人要恨,因为他抢走了本该喜欢其他男人的女人们的爱。

写到这里,就可以直接抛出《湖底女人》的现实坐标

故事发生并终结于,小鹿湖。有水自有山就好像男刚女柔一样扣合天理。不过神并不是不可僭越的,既然女人们都游向了幽深湖底,那么男人们何不一同爬上断背高山之巅呢?所谓“小鹿乱撞已成空,断背无伦何须笑”,也正是规劝人们不要在一棵树上撞死呀。

他使劲地点点头,“你注意过这种事情没有?两个男人在公园椅子上相遇,便开始谈论上帝。而通常人们是不跟他们最好的朋友谈论上帝的。”

“是的。”

-P34

我也想使劲点点头,就好比世间美好让我哈欠连连。两个男人,我很严肃的,也并不是非要谈论上帝才有火花(供你抽根烟),记得在保罗·奥斯特的《幽灵》里也发生过类似的过场,但很不幸,在《湖底女人》的两个苦命的男人并没有那个擦肩而过的福分。这又表明了什么,是女人操纵了甜蜜,还是男人自己撕毁了幸运,自己操翻了激情,再自己埋葬了温暖?

说过分点,雷蒙德·钱德勒对女人有敬意之情可并不是对她们服服帖帖,他对她们很不好,但对男人们也不好,这样两相扯平,像是逆境里相生,他对她她她还有他他他说你们就好好扯清各自身上的乱麻不要口水唾沫八方飞溅。

对待马洛,又给罩上几近苦行僧似的无形囚笼。你很酷你很帅,你很个性你很潇洒,这都没问题,但是你也很苦闷吧,你疑惑不解,你一次次陷入到黑暗中,你并不总是那么强壮,你是个好人,最终会遇见另一个好人并与其握手拥抱吗?

既没有尖叫,也没有人从大门里跑出来,更没有人吹警笛。阳光下的一切安静祥和。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马洛又发现一具尸体。他真是精于此道。大家应该叫我“每天发现一宗谋杀案的马洛”。应该派一辆灵车跟着他,以便随时调查他的发现。

他真是个单纯老实的好人

-P104

马洛的自嘲终于在《湖底女人》里得以爆发,说难听点是“我有多不容易么你知道么你知道个屁呀”,说开心点是“大家好我是业余巡尸官那个什么名侦探小柯南是我孙子的孙子”。

群众纷纷表示不见血不认亲。你们真以为马洛怕这套?

德加莫用手指顶了顶我的下巴:“性杀手,”他平静地说,“哼,可真吓人。”他浅浅地朝我一笑,凶狠的嘴巴是只嘴角稍稍抽了一下。

-P200

啧啧我就说马洛你不简单,辗转攻守(不是错字)游刃有余,敢情你就是凶手?马洛先生一本正经地撇开猜疑与谎话连篇,在这本《湖底女人》里发表了最著名的审问论:“注意到太多细节的和什么也没看到的,都是不可靠的证人。他们几乎大半的话是编造出来的。”(-P87)所以你想证明我是凶手,那你来说呀、你说呀!

开始说正经的。

《湖底女人》碍于某种你知我知的电灯泡现象,你推我压的鼓掌场景已经缺席了,怎么说这也好歹是以“女人”命名的小说呀,男人们一边去滚吧!

这不够正经,我重新说。

《湖底女人》的女性意象挖掘如下:一、女人不是花瓶的存在,女人养得起男人也可杀了男人,那么“花瓶”就送给你了宝贝儿;二、在两性关系中,女人完全能够推倒另一方,谁让男人为爱痴狂全然不、主、动,不过话说回来,谁先栽进这个坑谁倒霉;三、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冲动,就像猫比狗更容易冲动,不过请注意,是有些女人比有些男人(-P108);四、女人的智慧不容小觑,女人的甜蜜不可轻食,女人的爱情只会说一句台词,“祝你好运,再见。”

是在激怒(男)人对吧?

不是的,话语权这种东西其实女人用才更能表现强势。《湖底女人》的女人还是女人,这是一个导向,因为在六年后的《小妹妹》里的女人俨然妖精般惊艳妩媚纵横宇宙,很好很黑洞了。

而这句话只有女人(或者小受)用才够决绝,与骄傲:

“抱歉,某某君,但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再和你一起生活下去了。”(-P37)

至于像克里斯那“轻量级拳击手”的绝美身姿也无法挽回残局,只能说暴殄天物还不快去卖身了么?

——正好肚子咕咕叫了两下,让我先休息一会。

好了。

《湖底女人》很得我心,这也已经很明显,即便我瞪大火眼金睛也没发现多少暧昧一言一行,但它的爽朗节奏愉悦了我,它的幽深山林湖岸安抚了我,还有马洛先生的那个梦,恐吓了我。仿佛催眠,你再爱我我就把你吃掉。可我还没那么软弱,对吧?

在雷蒙德·钱德勒七部长篇作品里,《湖底女人》只能算是一个表现尚可的中点,这个中点的作用是构建出对称的模板,与过渡情绪、意象及光明。在前三部作品里——《长眠不醒》、《再见,吾爱》和《高窗》——菲利普·马洛仅仅是作为一个侦探,涉足案情出尽全力,可他本人(指魂)还是游离在案件(指物)之外;但从《湖底女人》开始,从那类似于“两个男人相遇便开始探讨上帝”的偶然性开始,马洛不知不觉把脚浸入到这潭泥水里,而不似以前那样过水不沾。在后三部——《小妹妹》、《漫长的告别》和《重播》——的表现就更为亲切,马洛已经融进了被作者魔掌操纵的故事里,他开始等待,他变得更深情,最后孕育出最自然的告别。

至于光明的过渡,这与马洛的“习惯性昏厥”有关。简单说来,人到中年难免惆怅,所以越到后面,他由心所带出的情绪也变得低沉与难释。

对称性的表现很明显。

第二本《再见,吾爱》与倒数第二本《漫长的告别》开场口吻就像十多年未见也如昨日一般亲近,酒吧、男人、搭讪、黑暗,这些调和在一起准是杯好酒。第三本《高窗》与倒数第三本《小妹妹》的关键皆在于一张照片,照片就是破解一切纠结关系的利刃。第一本《长眠不醒》是二重奏,间或即兴变化,向古典致敬又颇有挣扎,“井”成了最浓郁的意象;最后一本《重播》前奏散乱随意,进阶演绎也很琐碎,它一环扣三叹的结构令其脱离了一般侦探小说的框架,尾声荡漾又满是意犹未尽的虚空,“海”成了最绵长的意象。

《湖底女人》把某段结局赫然亮在标题里,也是仅有的一次天机泄露。这正考验了技巧与节奏,钱德勒先生也就没顾得上派马洛先生更仔细更闲适地去观湖光山色,算是唯一的不足吧。

不过没关系,有什么比拜访尸体更重要的事情呢?


昨天没有睡好。今下午很头痛,所以写得超痛苦。呜今晚要早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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