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7-08 13:55 5 2420 3 mins

在自己的路上梦游

黑色。粗大的膀子。肌肉蠕动。Henry Rollins用他的肢体语言挑起我们的欲望来翻开这本书,然后他自个走了,我们扎进他那无尽的琐碎乱麻中,在情绪化的搏击里感受生命流动的缓慢。当他说, 我觉得生命的蠕动放慢了速度,靠,我写不下去了。于是便仍是一个光膀子的眉毛粗黑的Henry Rollins注视着我们阅读的结束。他放下了麦克风,不歌唱,但一直在说,事无巨细地勾勒生活。

或者说,在这本书里他只是一个充当“黑旗”乐队主唱Henry Rollins的另一个涂鸦者Henry Rollins,望着影子化的乐手Rollins,两不认识,接着一个开始对另一个的生活进行记录,细致地在大大的白纸上留下如旁观者般的思索、劝导、辩解、反抗和焦虑。这并不是硬核音乐的生活史,更不是一直明朗着的诗性散章。可以看见两个Henry Rollins在同化中挣扎,又在异化中舔噬着彼此的伤口,他大叫着“我们是彼此的海洛因,我们那么想分离,但是我们不能。我们生存的目的只是彼此吸彼此的血,便彼此都虚弱,不舒服”。这番自我的审视,从内在的力量之源喷出对真实友谊的期求,那是一个彼此依赖却彼此又分裂的乐队精神,但不能保证在真正朋克精神面前有人不曾心虚过,后来Rollins听闻Greg解散乐队的消息,觉得奇怪但格外合理。再后来,他最好的朋友Joe Cole被枪杀,他在死亡之线中整理着清醒的自视挣扎出路。

种种游走四方的乐队生活不仅需要激情,更需要的是力量。而这力量并不简单地从肉体掌控中来。在控制与逃离、艺术与沼泽,还有喧腾与宁静中找到动机单纯的掌控之力,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他认清了这局限,自己的僵式,于是他有欲望去突破。很突兀地,却那么真实地源自性情。

我们也不该总以那些声符漂游的表象来评判一个音乐人。他们癫狂他们愤怒他们失常他们忤逆,谁也都知道自己有局限,也正因如此谁都时刻焦虑着内心底动力的终临崩溃,那是一切。Rollins拥有粗大膀子的力量,可不见得内心的挣扎会减少多少。欲念之人,时刻行走,时刻又压制住临界点,那也要坚强活着。对生活分解,对艺术消解,一个做音乐的Henry Rollins迟早也得看清自己活着的摇摆不定,但也可以看成是自己的坚定不移。

可以不用说朋克精神或生活方式,也不必夸大着“朋克中的朋克”的硬核之道,当Rollins说自己的灵魂变得疯狂,他也逃避着生存的罪恶,又等待地狱之火的绝对净化,他无家可归,只因自己烧了屋子。朋克音乐在道路上前进了多远,又推进人类自审历史又有多深刻,都不重要。他仅从骨子里重重批判生活中时刻都深切热爱着生活,尽管他絮叨着生命与自我的卑微,可我们看见他的眼神笃定真诚,那是对贴近灵魂的一番凝望。那些颠沛流离的游走演唱,欲念的性与暴力,支配的自慰,失纵的个人争执,锐利的攻击言辞,宁谧的内心渴望,他一一任生存的张力发展并摆布了一切。然后很顽皮地回头笑笑,继续上路,完全孤独。

一篇又一篇的日志。黑色的边框。清晰的生命流变。不是所谓硬核乐手的心灵史,也不是一个所谓反英雄式人物的强大历程。这文字的流动下,显呈着一心性的自我颠覆与自我妥协。黑色的Henry Rollins是时时矛盾的双面体。他把流水帐的碎言集录到一起,像跟从脚印一样,把自己的矛盾重新理了一遍,还更增添了一番总结性的思索。如果说那些散漫之章是无意识的,那这本书的出世便是有意识地疏络。

但是,这本《上车走人》(Get In The Van)毕竟是原生态的生活粗俗。正因是最原始的,才能给人以生命蠕动的质感,他的那些黑色幽默的笔记,以及有些孤绝的内心独白,都来自有些局限的视界。世人批评为粗俗的无意义流水帐,或者是摇滚的所谓旅行游记,都不能成为本书真正客观的评定。而Henry Rollins在文字里流露出来的无意识心绪,才是对摇滚精神在生活化层面的朴实还原。就像他自己喜爱的美国“无意识写作”匠手亨利·米勒那样, 一点一点地把生活的场景拼贴成内心永不破裂的梦想图景,只属于自己。但留给别人欣赏。

“我站在我自己的路上,完全孤独。太阳升起,温暖我的脊梁。我是我自己的。我是正在爬行的眼镜王蛇。我是我自己的终结。我正站在自我世界的边缘,注视着自己荒凉的大脑。”Rollins吐出这样的宣告,同时也温暖着热爱音乐与生活的我们。什么是心性的纯粹感,那便是对自我的绝对忠诚,哪怕自我已是罪恶,已是不洁。

不断闪现的演唱。一场又一场。那些各色迷惑中的Rollins把些许沉溺的Rollins拉将出来,然后对他说这里是沼泽地,那么接下又该往艺术的哪里逃去呢。他从来不给任何人答案,但一直提醒着注视过他的你我。也许他的言语粗劣而含混不明。但流转的摇滚一直在继续带走一拨拨的人群,谁也都在正视着实质精神。谁都在找开掘的着力点。

郝舫自《伤花怒放》后,竭力为我们呈现一个摇滚歌者的真实上路编年史,他的功劳也编织进了布满俚语的流水文字当中,当然,我们看见的精神不也正是译者的借渡。朋克精神一直都在每个人的心性里,人人都可挖掘并发扬。就如郝舫新译的《请宰了我——一部叛逆文化的口述秘史》(Please Kill Me : The Uncensored Oral History Of Punk)这书名袒露的,最该颠覆的也只是个“我”字。

而给我们带来的Henry Rollins正是如肉兽般撕咬着“我”的旅行者,忽略一切过场,只看到能够听见太阳升起的声音的Rollins,然后又在落日下翻开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随意读开,渴望阳光给予内心力量与温暖,再接着就可尽情在自己的路上,梦游。而他大声说必须记清我是谁,一刻都不能忘。

什么都随生活流失了,这辆便车很快就上路却丢下了价值,在一切混乱萌发之前,那我也学Henry Rollins让身体的血保持纯净,而别人重视的就去他们的吧,我要“懂得宁静的语言和头脑中静谧的声音”。哪怕是梦游,也时刻比生活还清醒。

艺术生活化的亨利·米勒用南方阳光般温暖的语句书写着行走者的梦境。谁走了,谁也会回到最初。

Today in History

2006  •  Before I Speak , Before U Ref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