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9-04 09:42 3 3147 4 mins

枕边微光#042 | 平行宇宙与相对论

“宇宙开始它美妙的崩溃,它喘着粗气流着汗,直到所有的生命都被抛出去,直到所有的物质被挤压成一点并最终消失殆尽……”《我们悲惨的宇宙》有一美妙说法——在宇宙结束的时候,所有曾经活着的人们,所有可能存在却没能活过的人们,都能在时间的末点复活,死亡只是一个小憩,从死亡到永生中醒来,你都不会意识到时间的流逝。这自然是关于宇宙临界点的美好假想,更常见的假想便是平行宇宙了,在这个世界上悲惨存活的人,反而在另外一个世界也许会收获美好人生。稍微实际一点,与悲伤、寂寞、无聊或是空虚保持同速,你将不会感觉到悲伤、寂寞、无聊或者空虚,这才是相对论的心理妙用。

无故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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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的那一边,故事有条不紊地向前发展,却望不见终点。掉书袋达人作家斯嘉丽·托马斯继《Y先生的结局》之后,将这种信息大爆炸式的写法延续到了新作《我们悲惨的宇宙》当中,读者要挑战的并不是悬念满满的故事,而是在平淡故事框架里所塞满的五花八门题外杂谈。

小说以“莉比发来短信的时候我正在阅读一本关于如何活过世界末日的书”开场,世界末日与悲惨宇宙紧密相扣,仿佛预示着这是一本讲述灾难或者奇幻穿行的书,紧接着的“她说,你能在十五分钟内赶到河堤吗?出大事了!”抛出了初始悬念。在尚未进入正情、人物关系尚未拎清的阶段,对故事走向抱有太多假想,也许期待太多失望越多,也许像《我们悲惨的宇宙》所宣扬的“空”之哲学那样,不去猜测,不去预判,任情节缓缓在脑海中铺开,享受那一过程,会更舒心。

斯嘉丽·托马斯从2004年起教授英国文学与创意写作,在此之前她已出版了五部长篇小说,真正引起大众注意的要数2006年出版的《Y先生的结局》,该作于2008年被柑橘文学奖提名,也是她将纯文学与类型文学结合的代表作。而这一本《我们悲惨的宇宙》听上去多么科幻,然而,它并不是科幻小说;读起来多么意识流,但它也不是现代派小说。它甚至可以说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其间东拉西扯长篇大论很多无关的理论。那么,它是超小说吗?小说主人公“我”亦即梅格也是位小说家,她在构思新小说时提出了超小说设想,斯嘉丽·托马斯等同在借梅格探讨她的小说来探讨自己的小说,此种嵌套关系太常见了,《我们悲惨的宇宙》有一部分在关注小说的虚构身份及其创作过程,此为超小说范畴,而另外一大部分在探讨个人经验、宇宙临界点、悖论与万物理论。

小说中的人物对话像是太过真实的文女宅男间才会有的交流,太真实又变得不尽真实,不是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都会有一名“大爆炸”活宝谢耳朵吐槽相随。那些量子物理、熵、欧米伽点、相对论、进化论、上下夸克、悖论、第二世界、永生与魔法的超展开像是在这个所谓悲惨的世界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震荡,与此同时,大家还要时不时讨论下《安娜·卡列尼娜》、托尔斯泰与契诃夫、无故事的故事、创意写作、类型文学的标准配方,文与理的狂欢交合恰是此书的最佳概括。

期待大悬念、大逆转、大美满结局的人一定会落空,什么都不会发生,没有魔法或者怪兽,结局与开始的变化大概只是心境而已。世界末日贯穿始终的仅是梅格一直在研读的凯尔西·纽曼的《永生的科学》和续作《第二世界》,他是小说里“从未露面”的虚构作家,也是串联起前后发展的关键角色。最开始的“大事”也不过是一位已婚妇女为婚外恋烦忧罢了,随之而来的解决方案甚至是把自己车子推到河湾里。在这里,故事就是生活,生活就是为恋情忧心、为账单烦心、为阅读悦心、为写作瓶颈闹心、为未来挂心,梅根的故事无非跟男友冷战、遛狗闲逛、时不时讨论高深学问、然后又回到自身。

即便是在如此庞杂的掉书袋中,书中仍然有很多鲜明的人物,例如总是带来欢乐的婚外恋好友、有强迫症的男友弟弟、痛恨海鸥的邻居、坚信怪兽存在的写作同事、对小说叙事拥有独到见识的出版友人、心境平和的酒吧老板,还有年老却性感不减的心动对象。如果按照常规写法,这些人物聚合起来一定会凑出一出狗血好戏,然而,在这个所谓悲惨的宇宙里,他们过着平静生活,仅此而已。即使火花四射也不越雷池一步,隐忍的主角,隐忍的性格,真正体会到梅根的处境后,在无奈中竟也能嗅到一点希望光亮,这应是小说落幕前所给予的最大欣慰了。

看到最后,会感觉并没有多少故事,却仍然可以收获到故事之外的东西,会更享受思考、与书互动的过程。一如结尾处“我期待有东西浮上来,但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没发生,一切都会消亡,作者已死。斯嘉丽·托马斯原本的书名是“作者的死亡”,梅根笔记本上正在写的小说题目也叫《作者的死亡》,她甚至尝试一种“笔记本”式小说框架,所有内容都是笔记本草稿段落,所有线索关系都需要读者自行查找与串联。《我们悲惨的宇宙》就有点像是这一尝试的成品。

在讨论过那么多遍“无故事的故事”后,我们到底对故事期待什么?是开始、中间、结尾,也是问题、高潮、解决方案。神话、悲剧、所有类型作品,几乎都有故事的某种标准配方,这也是成就它们的最大特质。抛去问题,剃掉高潮,空留平缓进展的中间,可以说把读者最大期待最大享受的部分砍去后,剩下的便是作家自我思索的空间,也正是《我们悲惨的宇宙》里梅格所找寻自我的通向未来之旅。

诚然,《我们悲惨的宇宙》并不那么悲惨,更不是悲剧,它也不是那么好读,不是快消品。放低期待,甚至放空大脑,可能会更能体验到这个宇宙的精妙与细微。

不无聊的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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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的这一边,尚不知愁的少年打着哈欠在说好无聊,气泡爆裂。把好好的原名“幻影满院”特意翻译成“你好,无聊”,强拉硬拽去跟弗朗索瓦兹·萨冈18岁所写的《你好,忧愁》类比的确是很无聊的事,我承认这两本都是少年作家的自传成分浓厚的出道作,但除此之外,好像就只为出版营销所服务了。

事已至此,《你好,无聊》所讲述的无聊少年的无聊故事,也许会与当下年轻人有一点疏离,也许会很有共鸣。厌学,游玩,冲动,上瘾,坠入爱河,始终吞噬内心的空虚,一切都有消失的时候,快感即是“一切都消逝的境界”。说真的,无聊少年的故事没任何出奇之处,美貌年轻也好,音乐艺术品位也罢,全都是在调剂如白开水的平淡生活,在无所事事的不觉成长之痛的那时那刻,爱男生爱女生就像关门开门那般轻松无压力。所以我们看到了行乐者也看到了释放之后到来的悲伤者厌世者。

萨沙,是作者萨沙,还是主角萨沙,这么浅显的问题无须过度探讨。《你好,无聊》写作成分最讲究的地方大概是开始和结尾,开场以一节恩爱瞬间和一节你我观望对峙拉开回忆的篇章,结尾从我的视角无缝过度到了“你”的意识,仿佛一切都在下潜,萨沙的内心世界被无限放大,心痛、挣扎、惊慌、无助与释然,是那么的真切。这时的感性萨沙与充斥大部分篇章的无聊叛逆萨沙相比,又是那么地惹人怜爱。

而除去一头一尾的惊艳,小说主体大致上就是流水账日记,上过中学有点爱好的人都可以写出来的《你好,无聊》或者《你好,寂寞》或者《你好,XX》……在哪里,见了谁,干了什么,去了哪里,见了谁,又干了什么,一起去哪里,如此反复,就好比小说中一段让人印象深刻的做爱描述,“我插进去,拔出来”重复了13遍。简单直白的记录方式是刻意为之,这里塑造了一个真实无聊的萨沙和一个稍显虚幻的信奉空虚哲学的萨沙,现实流水与意识流水彼此融合,真正耐人寻味的段落始终还是那些夹杂在对话间的萨沙内心:他对艺术的感悟,对恋情的追求,对空虚的淡然。

尾声中提到“夏天结束了,萨沙不在了”,是个很有意思的蜕变。前面尽量以最真实笔触所记录的青春爱恋痴缠仿佛只是夏日一梦,仿佛又傻又天真的体验只要摇摇脑袋就可彻底清醒过来,现实中的门还在继续等待被打开。是逃避,是忘却,是杜撰,是胡思乱想,还是谎言?不可否认的是,萨沙仍然可以感受到故事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这个故事是爱也是成长,绝不会是无聊。这种退后一大圈,置身事外的收尾方式相当出彩,一如电影《Now You See Me》的说辞,离得越近,看得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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