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25 17:17 4 3746 4 mins

绅士法则#004 | 四人牌局,在午后四点

肆。 四人牌局,在午后四点

——动作快点,别跟个害臊处男似的。

犬男照样靠在椅背上,嘴角浮着浅笑,丝毫不把某人的讥讽当一回事。身后飘来了烟雾,仿佛有人在后肩拍了拍,嗳,你钱包掉了。马男抽烟抽得很凶,猪男睁大眼竟然睡着了,画面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滑稽可笑,动物脑袋也需要休息,更别提养精蓄锐吞云吐雾大法能带来多么显著的感官刺激。手指挑拨,眉目抽搐,要是恶魔一吻能带来长眠,犬男甘心用脑袋来交换,可豹男却指责这是天真的假想。

烟雾继续缭绕,豹男的头顶差不多隐没在灰色里,那上面有块倒过来的桃状疤痕,他说那是战争带来的荣耀,犬男嗤之以鼻,你不如说那是强暴未遂所遗留下的闪耀。呐,你可以自己来摸。谁要摸你的头啊!犬男口沫飞溅,生怕豹男脸部皮肤太过饥渴,犬男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后便抚着嘴角低声说,可是你这脑袋又跟了你多久,总不至于在娘胎里就骨肉相连了吧。

豹男眨着眼,试图用伪装可爱来逃避话题,在犬男眼光的直刺下,他又故作深沉地托着下巴,微眯起眼,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无所谓。犬男无趣地起身,顺手扫翻桌上的清热降火冷饮。豹男歪着头,依然托着下巴,开始扫视犬男的小腿,与那紧俏的屁股。等等,我说你啊,总把玩笑当严肃,迟早会神经失常的。

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对我而言这已是多余的生命,陪你玩与自己玩有什么差别,身为神经病最大的好处便是只身仙境。

仙境里没有丑陋的面孔,像你,像我这样,都会被吞噬干净。然后变成游魂,飘来荡去,仅残有一个意识,寻找肉身,寻找一张新的面孔。与内心匹配,与肌肤融洽,拍掌起身,欢迎幻影,拍屁而坐,再见往昔,新的身份,新的无形,将灵与肉融为一体。

然后做一个美梦?

梦中的你咬着手指楚楚可怜,脸蛋绯红,像初生的婴孩。把手放下,来自口中的爱液将身下的云朵润湿,断开,被风吹远。你好奇地爬来爬去,当成有史以来第一个游乐场,捏出白色的云瓣,放在手心,哈着热气,它开始膨胀起来,足有你脑袋那么大,你用另一手去戳,破开,呼呼下坠。然后你重归人间,即便这个人间已经沦为荒芜世界,但至少,人的意志还在与夜晚的假面抗争,将温柔剥开就只剩凶蛮的感觉你知道有多快乐吗,你不会知道,因为你相信夜晚的疗效,那种麻痹神经的假寐只会愈发培育一个人对生存的惰性。

或许你吟哦细语只为高潮一瞬作尖叫的缓冲,但要知道,你放松了警惕还来谈什么谨慎。这时,犬男一语不发,豹男依旧托下巴看美景,后者甚至哼起小调来,面孔如画,峰峦叠嶂,烟云是最后的谜底。你总爱欲拒还迎,犬男不屑地摇头,说话者豹男倒轻松自若地拍着大腿站起来,然后拉回要走出去的他。

手臂弯曲,弯曲成最直白的邀请。邀请你踏入我的王国,王国里没有美酒只有温床,温床上缺了鲜花缺了柔情缺了夜晚,夜晚竟从不照顾国王的欲望,欲望像耸立的王冠那般摇摇欲坠,欲坠的肉身被我接稳。接吻后开始闲聊过去,过去我曾是个野蛮白痴在郊外寻欢,寻欢却是深藏在你骨子里的本性不管你多么强烈地抗拒,抗拒各种美梦的诱惑,诱惑似火,似火燃情。

犬男瞅见豹男后背的刺青,半圆是头,曲线是尾,纠缠循回的总成孽缘。

他刻意探头下去,努力伸舌去舔。

他像被虫咬那般,一阵紧促的鼻音。

——行了,别再用纸牌遮脸啦,死猪头。

犬男一边举牌扇着风,一边笑着看那个下巴磕在牌桌嘴巴歪斜耳朵耷拉两眼傻瞪着的猪男,要不是马男用纸牌在他面前上下扫了扫,别人不会认为猪男这家伙在睡觉。豹男幸灾乐祸地去看猪男那副被亮开在桌面的牌,犬男无奈地扶着脑袋说,你就这水平么。豹男一本正经地说,王者风范,眼观八方。

马男把牌盖在桌上,起身,椅子推后,走到对面猪男的背后。朝掌心吹口热气,接着猛然下力向猪男颈后那团赘肉拍去。开饭啦!马男迅速地坐回原位。猪男立在桌上的下巴一阵哆嗦,脑袋左右摇晃,等我等我,下巴脱离了桌面,半清醒过来,哪里有饭?

烟雾再度飘过来,猪男使劲地吸着鼻子。马男窃笑。

咳,我跟你们说,梦里我成了短跑冠军,然后这家伙——猪男朝马男努努嘴——竟然不肯把将奖杯颁给我,我一生气就把他的头咬下来。这跟我前阵子做的谋杀梦十分相似,只不过死者互换了一下。

你应该很后悔我没先把你的脑袋弄下来。马男弹了弹烟灰。

当然。后来我的奖杯被没收了,为避免蹲牢房我就开始用我的冠军实力拼命逃亡,最后肚子咕咕叫得慌,冲进路边某家黑店就直喊不给老子饭吃就吃了你们,结果呢——

什么也没有。犬男替他总结陈词。

我可饿了,求求你别再抽烟了。

怎么着?

刺激我——不,太刺激我的胃,也许我就会以梦为马让你感受下短跑冠军的谋杀实力。猪男非常得意地拍桌子说。

哦?一直没吭声的豹男终于说了一句,别废话,快出牌。

出牌出到家的猪男又尝了回胜利滋味,喏喏我已经没有牌可以出啦,你们该怎样就怎样,反正等下别叫我洗牌就成。

等等你去哪儿?马男追问。

去厕所。

懒人屎尿多。

去厨房。

拉完就吃,猪!

去花园。

花园里种着很多金菊,不知为何,一年四季绽放如霞。豹男说那也算是祖传的植物,现在打理起来轻轻松松,还多亏了那些断头尸所提供的养分。

马男第二个把牌出完,向后靠着身子,仰头说,先前挖坑可辛苦死我嘞,汗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脑门。

豹男接着出牌,啧,仿佛前半生你没干过苦力似的。

当然是有,可怎么能与现在这种卖命的比?

犬男不紧不慢地出着牌,眼看就要落个最后,却因为豹男出错倒数第三张牌,把败局扭转。然后笑了。

然后笑着拍拍豹男的脑袋,不服,再来一轮?

我去叫死猪头。马男趁机离开。

一只手抓过来,把耳朵当成钥匙,逆时针旋转一圈,两圈。很好奇为什么还没有断。因为那并不属于你。犬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奇妙的归属逻辑。手指向上探去,拉扯着毛发攀爬,最终来到顶端。按着犬男的头,向下摁,豹男心满意足地靠过去,抱紧,令他无法呼吸。谋杀他。让他感觉新生。

细细碎碎,纷纷扬扬。

温暖不能让人如沐希望时,选择刺痛或许会有良效。老是咬牙切齿很是没劲,做个鬼脸不是更有戏剧色彩吗?犬男摇摇头,头撞在了豹男的左肩上。咯咯骨骼撞击声又好似来自幽灵的放声大笑,笑声纵容了一切任性妄为与胡思乱想。如果骨头真被碾成粉末,犬男相信身边这位他者一定会把葬礼办得华丽十足。但豹男会有多少诚心,这是个永远不可知的问题。

我知道你想死,但不用这般着急呀。豹男在犬男脑后勺点着自己的右手,弹钢琴一样,尘埃一一漂浮,闭目即可漫步宇宙,或者水下幽蓝世界。

一张牌是小鬼,一眼闭一眼睁,圆目,眼白可怖,脸上的妆十分妖艳,极尽所能佯装神怪,却只落了顶绿帽子。他在最上,整个牌桌的底色为绿,绿色之上是花花草草的聚会,聚会中没有你只有我,没有我的默许只有你的越界,没有你的问候只有我的告别,没有我的世界只有你的城堡,没有你,只有我。

另一张牌是大鬼,双眼紧闭,细眉,皱纹柔和,只有脸颊处有圆形的红晕,嗜睡如命,却稳坐大王交椅,红色帽沿上镶着的绿宝石晶莹剔透。他在他之下,在一切假装的背后,在疯狂游行的模式之外,在烟雾缭绕的风景以内,他整理着装,把红色翻成蓝色,将黄色戴上白色,令黑色褪成青色,请混沌灰色退出领域,使点缀变得更琐碎,更纷繁,似星尘。

豹男伸长左手将桌中心的那张牌反面,怎么看怎么骇人。犬男愤懑地说,你的伪君子之态我已经受够了。

然后呢,你要上吊吗,我家可没有缎带绳索钢丝长鞭布条塑料袋。

你给我那张牌。

豹男将大鬼递给了身旁的他。

犬男指着牌面,你眼睛睁大点,这位鬼先生正是一名吊死鬼。豹男将信将疑地凑过去,闻着犬男大拇指沾染的体香,盯着大鬼的头部不放。颈部缠着一根领带,紫罗兰色,领带由后绕至红帽,垂在正前。

那是扮装。

你在伪装。

行了行了,我脱衣服还不可以,我认输。

犯不着。不过……把你领带给我也好。

怎么?你真的要那个吗?

玩玩嘛。

小心玩火自焚哦!啊——自焚其实也能满足你,对吧?

如果这样,拉你一起陪葬吧。

那可不行,我还要帮你洒骨灰。

让马男他们洒吧。

他们毛手毛脚的,我才不放心。

你真不干脆。

没有你干得脆。

无赖。

谢谢。

室内吊灯左摇右晃仿佛随时就能掉下来,时阵已经指向了4的脚底。这时猪男撞撞跌跌地跑进来,脑门上汗珠非常饱满,顾不及擦去,猪男赶忙说,喘息声像休止符那般穿插在各个独立意义的词与词之间:那-颗-头-在-在-花园-出现-了,就-在-在-那个-位置-上。

不知为何在说“在”时,仓皇的猪男总要重复一次。这明显表强调的过渡让在座的两位顿然明白过来,问及马男,猪男说他正去101房查看顺便拿拿花瓶诸如此类的东西。

当豹男一改平日颓唐气态凝神蹙眉时,犬男觉得事情变得格外紧张。虽与己无关,但毕竟身在这座该死的城堡里,不可避免地被划到了局内。

等他们三人赶到花园,马男已经手捧着那只粉蓝花瓶蹲立在脑袋跟前。

我说,马男微微笑着,这颗头也许想念待在身体上的感觉。听见这话,猪男哼哼以表扯淡,犬男反而不觉点起头来。

豹男贴着马男也蹲下来,两手抓起头的耳朵,举在空中,背对阳光,然后把头放在地上,正脸朝天,小心翼翼拨开眼皮。没有眼白。只剩死黑色。

把手移开后,豹男说了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站在他身后的两人根本没觉察到异样,只有同样蹲着的马男瞅见了豹男在说这话时嘴唇的剧烈颤动。

第五人怎么办?猪男问。

只见豹男迅速起身再转身,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

那头不能用了,趁早埋掉,了它心愿。

站在菊花前的犬男喃喃自语着了它心愿了它心愿好几遍之后发觉头昏眼花,太阳就像一坨黄金粪悬挂在头顶。

会掉。

不会。

掉。

TBC
09/25/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