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尾秀介的动物世界
《向日葵不开的夏天》刷新了“叙诡”小说的下限,如果你想阅读道尾秀介的黑暗面,那就先看这本好了;看完不喜欢,那么这个作者从此就可绕过。说起他的“地支系列”,明显不是系列的系列,只是在书名中包含十二生肖动物的其中一种或两种,这一系列的质量可谓参差不齐,已出部分当中,《鼠男》评价最高。论及道尾秀介的小说世界,不外乎“谎言”和“动物寓意”几个关键词,在“地支系列”之外还有几本也用上了动物,比如《月与蟹》、《喜鹊的四季》。另外,详述人性的黑暗也正是道尾同学最擅长的事,世界观的崩坏重建,角色的扭曲异变,如动物形象出现的人却总不忘炫耀其独特的幽默感,好像种种错位在原本生活中就已司空见惯,我们渴求人性的美好,即使在最混沌的时刻,在最恐惧的黑暗。
午后四点
相信很多人会与这一成长感受有所共鸣:新的环境新的面孔,各色闲言各色团体,而自己是落单的那一个。当然不排除那种很快就能跟人打成一片的孩子,只不过,任何适应与融入都有一个过程,也许这个过程漫长无比永不终结。这并不是孤僻、不合群的写照,只是现状如此。
道尾秀介不厌其烦地描摹着各种少年形象,孤独、敏感、神经质的少年总是他的心头好。在《月与蟹》的海边,两个少年彼此惺惺相惜,相约放学后做点属于他们自己的事,就差手牵手了。会有此种错觉,并不是身为读者的我想太多,而是身为作者的他倾注了太多粘稠化不开的情怀。你看,被整个班级排挤的少年A,遇到唯一一个不在乎任何眼光陪他玩耍的少年B,这种羁绊是多么坚韧不屈啊。他们去爬山听风、赶海钓鱼,找一个秘密基地,烧烧螃蟹许许愿,青春哟就在此停住吧。
青春有很多插曲,你没法分辨哪一支将会成为以后的主旋律。少女的出现明显搅乱了两个少年的固有生活轨迹,那个最怕寂寞的少年A不停猜疑不断担心,那幅最不想看到的画面还是出现在眼前,眼看着少女跟少年B越走越近,自己身在局外,怎么办怎么办?莫着急,道尾秀介最乐意给出援手,少年A许下黑暗的愿望。愿望真的会实现,这么离谱的事情,如此少女的桥段,也就只有内心永远年轻的道尾秀介大神会做得出了。
相信很多人会对此作被贴推理标签表示坑爹,相信更多人质疑直木奖的评审眼光,如此琐碎、重复的片断堆积也能成为一部获奖的长篇佳作?故事单薄、悬念造作、风味不足、反映问题也不够深刻,加上易读性并没那么好,让《月与蟹》的盛名如同虚设。当然并不是说亮点一个也没有,在爬山观舞段落还是很好看的,但是放在一个长篇当中,很容易就被遗漏掉。所以说,不应该有那么多重复且无意义的烧螃蟹段落,所以说,整个故事完全可以缩成一则中篇,那样会显得这些平淡无味的细节堆积就好比是慵懒午后的一段段重复的呵欠,并不表达深层意义,仅是困倦的发泄。
家庭电影
翻开《乌鸦的拇指》第一章时就得小心了,这是一个文字游戏满天飞的世界。暂且不提指代不明的标题,一开始就把人名倒过来念成更有实际含义的英文,仿佛在嘲弄那些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的家伙,活该被骗。
当然,愚弄并不是本书的真实面目。你可以说它是一个悬疑剧,些微惊险加一点动作,而我则更倾向于将它看成是温情满满的家庭片。以没有血缘关系为限制,所做出的一切努力格外具有价值。这也不是每个陌生人会对另一个陌生人所能做到的程度,毕竟,这里有债与偿的关系。引入社会派的风貌来谈,其实对本书并不公平,资本主义环境下的高利贷欺压现象并不是一本以风趣温馨为主的小说所能彻底剖析的。这只不过是一个背景,一个契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刻意安排的巧合。只有在如此沉重不堪的压迫下,才使得良心的闪光足够诚恳,才让人抱着对所有人的怀疑却也不愿放弃任何一根善意的救命草。于是他们走到了一起,一方是被痛骂被诅咒却也是受害者的施害者,另一方是从未寄希望于未来的受害者,他们的相遇十分戏剧,却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
原本大叔与大叔的暧昧相加走向的故事,有了少女们的青春气息渗入,变得更为有趣。这仿佛就是落寞流浪者所能构建的最美乌托邦,他们一起想办法找钱生活,一起抚养那只头顶如鸡冠的小白猫,墙门之外的莫名追踪仿佛不再重要,内心赎罪所散发出的温暖便是整个世界。
对“家”的重建,并不仅在血缘层面,似乎只要担当相应角色,家也照样团结彼此。书中提出了一种相当有趣的观念,通常我们将手指称为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而在父母教给小孩的时候,会依次称作爸爸指、妈妈指、哥哥指、姐姐指和小孩指。在一只手所组建的家庭中,你会发现,拇指和小指很容易紧挨在一起,但食指跟小指就很难了,不过有了拇指的帮忙,三者就会圆满凑在一块。此处得出的结论正是,父亲的角色在一个家庭里是多么重要,光凭母亲和孩子依存生活会是多么艰辛。
拇指的喻意已经指出,那么乌鸦的意思其实在小说前半截就在调侃中抖出。新手和高手的称谓还有另外两个词——素人和玄人,其中“玄”有黑的意思,于是乌鸦这一形象便蹦出来了。
在《乌鸦的拇指》中还有其它鸟类指代,比如鸳鸯、笨头鹅、白头翁等,活像一出群鸟嘤嘤的大戏。道尾秀介悠闲悠哉地耍着文字游戏的把戏,不紧不慢地布下暗示抖着包袱,仿佛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可尽情浪费那般,结局的解惑部分就像是每个人所能期望到的美好,漫天樱花缓缓飘落,幸福刹那愿成永恒。
龙眠
龙这种虚构造物被赋予太多寓意。有人说吉祥,也有人说恐怖。不过在《龙神之雨》的半空中显现的是面目狰狞的怨念。
标题将所有环境背景都点透了。雨,下不完的雨,洗刷一切的雨,让命运交错的雨,将前世哀怨今生苦闷都一点一滴哭光的雨。一对兄弟,一对兄妹,四人在雨的舞台上演出了一场异常流畅的情景剧,流畅到那些无比沉重的苦难都变得如纸片一般,只不过是背景挂饰。
正是雨的主角光芒过于抢眼,搞得几位人物的演出就像是蹩脚上阵的闹剧。一方母亲车祸丧生继父暴虐糜烂不堪,兄妹咬牙相依为命;另一方母亲意外身亡父亲随后而去留下继母苦心持家,但兄弟二人并不领情。随着雨的牵线搭桥,不停跟进节奏,两方家庭的线索最终交织为一体。而一个个小标题上的雨老大、龙老大仿佛催命一般地促使故事快速发展,也即悲剧的爆发。
众所周知,雨的形象一贯是悲凄忧伤的。在此之后的天晴,更像是高潮过后的余韵反馈,故事从迷乱飞舞到喧嚣皆止的一种平静过度。悲伤的过去并不会被擦除,人生的前路也没有被照亮,然而在现有的关系当中,身边人的情感仍可以一步步修复一点点呵护的。
《龙神之雨》恰如其名,整个故事水分太多,其实各种少年心事并不用渲染太多,说太多反而显得有些失真,想着心境如此成熟外表却是十四岁少年还要去折腾阴谋诡计,实在是累人啊。即便如此,电影化的叙事还是为之加分不少,比如少年A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店门钳住少年B的脖颈,挥出即将落下的拳头,却让雨静静流进对方的眼睛里。
模仿犯
以电梯开场的小说有种后背凉飕飕的感觉。同样,电梯喻人生会有种刻意、机械的造作感,仿佛这人生一上一下、起起伏伏的波折全是因为一次次“有目的”的按下按钮。人生太过玄妙,以电梯来诠释其轨迹未免有些单薄。于是,另一层喻意被抛出来:“人生是就像是艺术作品的模仿。”
没错。从呱呱学语到嘻嘻打闹,再到一步步青春叛逆、一年年苍老哀叹,都有一个现成的人生范本摆在视野之内,作为社会属性的人很难脱离大环境孤立存活,父母、朋友、同事、各类领导各种长辈就像是彼此关照定位的标杆,在你毫不经意之间就照着对方模仿起来。
然而用心模仿与机械抄袭全然不同。梵·高从日本浮世绘中模仿到了属于他内心的狂野,也正是这种如入疯狂之境的用心模仿才成就了他的作品。《鼠男》故事里有一群痴迷者,他们年复一年地模仿着美国硬摇乐队Aerosmith,即便受众稀薄,却依然乐在其中。他们并不是没有尝试过自创,甚至会以歌词不写成英文就不适应为由而继续模仿着偶像乐队,实际上,在每个章节前面的原创歌词部分很有味道。对于他们而言,这种模仿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乐迷行为,而是逐渐成为了联结彼此的温暖存在。
就像在最后一次排练期间所提出的录音,是为了满足以后的寂寞岁月。等年纪大了,唱不出高音,打不了鼓,压不住贝斯的低音弦,吉他的推弦也不行了——这时候,听当年的录音足以抚慰一切悲凉。他们并不是为了多么强烈的音乐追求而按时按点地排练、演出,这不过是几个人能够定期聚在一起的场合,音乐将情感的泛滥一一吞噬,在白噪音的环绕下,多么深情的言语都变成索然无味。对艺术作品的模仿,并不见得会让人生变得艺术起来,但毋庸置疑,只要投入真心,即使最粗劣的模仿行为也会让人收获感动。
“鼠男”一词来源于一项精神分析的图表,同样的一个简笔画图案,与人物排在一起看起来是大叔,与动物排在一起看上去是老鼠。一旦你认定那图案是什么,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改变既定印象。这也是整个故事的悬念逻辑所在。音符在岁月中穿梭,过去的悲剧,与当下的悲剧两相交叠,人生的一段段模仿如影随形,现实与梦境也难辨其身。猜测、推断直至“自以为”的真相大开,那截注定要坠地的电梯却并没有抵达黑暗,在最低谷之前的峰回路转竟是无语怅然的一步上升之旅。
道尾秀介不可能再写出像《向日葵不开的夏天》那样误导重重的作品,因为只有傻子才会被骗两次,如今聪明的读者一个个精明得很。《鼠男》的成功之处在于将“模仿”的心理暗示从头铺到尾,所有的衔接水到渠成,读者的猜测与故事中人的猜测几乎并行,如此亲和的叙述方式就像在后台观摩乐队演出前的准备那般,直到他们真正登台的那刻,你并不会知道他们即将模仿的是谁,你心里抱着某种期望,这种期望让你兴奋难耐。
Today in History
2007 • 前辈你的肌肉蹦得多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