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章状态很不好。现在又觉得自己是“小说脑残作者”了,唉。不过这章出来后,相信你也看到了或者猜到了某种走向。一种微妙的交错感。如果要找对应的话,我们两人都可以回顾某一年的闲人生活。但现在,你我都远离,只有音乐相伴始终。
我只是想让某种被蒙上灰的东西再度出现你的面前,感慨并非“真熟悉”而是“好新鲜”。也许真正运作起来又幼稚得很,在所谓的情绪梳理上,我果然是退化了。如果拿概念比较,这不是你倾心的“观念小说”,沦为“印象小说”我也就满足了——啧,其实我一直想完成宏大的心理小说呀!
具体的情节提示,完全不必要。相信你都能领会。
是的,我们都认识四年了。在我写这篇的后半部时,你正坐在去北京的火车上吧,等你在看演出时,我便是窝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这些差别都无关紧要,彼此理解欣赏各自的热爱其实就是陪伴。真的很抱歉,没能在这次赶去北京与你见面。但如你所说,迟早会见,见见就好。
能包容彼此的发嗲扯淡,实在是很有安全感。
那么告白结束。请猜第三章……
——谨献给挚友agina
Belocked 锁闭
1.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支自动铅笔藏在书包夹层,已经五年。铅笔上的彩色印花完好无损,时光磨砺也不减童话风貌——喂,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强取豪夺也得不到。黑兔白兔排排坐,树叶飘落,黑兔耷拉着长耳,白兔啃着红萝卜靠在眯眼假寐的黑兔肩头。白兔吐出一个气泡状牢骚,“Hi!My Friend!”相安无事相安无事相安无事相安……在作业本上反复写这四个字,水芯笔划破格外娇弱的纸页,在下一层印染上蓝色、水蓝色的舞姿,当然,留有痕迹的总是那些有心无心的旁言中伤。她把兔子关在黑暗的夹层,犹如把那面幻想之镜沉进深潭。但是白兔总会跳出来,边吃边笑,看着我,看我眼中那个你,丁小克。
惊吓起身,双手揪着床单已把褶皱带给平坦梦境,突兀,高潮,一击即溃。白兔把红萝卜从三瓣嘴里拔出来,化为沾满鲜血的匕首刺向正与男孩一起坐在外摊吃冰淇淋的丁小克,空气中荡漾着仇恨的怒气,“他妈的”与“快去死”两相交缠,漩涡从东边扭曲了这片空间。男孩说,等下去买礼物。丁小克问,什么礼物。男孩掩藏着得意,笑,我妈说先不要让你知道。丁小克虽然傻眼了,但还是忍住。
嘲笑其实是将自身弱点暴露在外,任人攻击。男孩虽然白痴,但会对自己摆出最纯真最无私的笑。丁小克也愿意享受矫情女生的手牵手小温暖。匕首刺入眉心,刺入骨心,刺入黑暗午后的一语沉默。那是最后一次见他。白兔啧啧笑道,我知道你很美丽,我喜欢你的眉毛,还有黑色眉线下那灵动的眼珠,但是你并不知道自己眼中的世界有多么绝望。
男孩把自动铅笔小心翼翼地放入薄膜塑料袋,啊对了,还需要一块橡皮擦。他礼貌地向店员说明,从里间为他取来与铅笔等长的苗条橡皮擦。丁小克静静站在他旁边,看他如何为塑料袋扎上蝴蝶结。
给你给你给你给你给你都给你——丁小克无法达成谈判,她痛恶眼前的白兔,将书包里的各种笔、玩具一一抛出。白兔却毫发无伤,极为优雅、几近失真地靠近正在抓狂的她,在那处被刺破的眉心亲亲一吻。疼痛已然消除。他吻上来时,她痴痴地傻笑,不停骂着笨蛋却渐渐没了底气。他笨拙地抓开她的手掌,给你,然后转身,“再见”永远缺失。
于是不见。
白兔对黑兔说,你是我纯洁的邪恶,我是你邪恶的纯洁。黑兔只回了一句,你是傻瓜。然后闭上眼。于是黑兔全黑,白兔眨巴眨巴眼睛,白兔不白,白兔说,你好我的朋友。
笔芯断的时候,丁小克没有一丝痛感。
同桌好心递过来一只笔时被丁小克挡回,我有备用。当然笔芯可以更换,但这支破笔太损运气了,一道区区数学题尚未答完,铅笔就投降六次。我不会惩罚你,我只想抛弃你。当然这与噩梦无关。
小心地摁下去,笔芯一点一点抵在食指指头,如果能穿透,那将是对过去的一笔勾销。重新接着推理步骤,两分钟不用便将这该死的题做完。合上作业本,躲在书堆后面睡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听苏合涵。
苏合涵用手指一轻一重一慢一紧地敲着丁小克仍夹在指间的自动铅笔,说着真好看。也靠过来挨着丁小克。
她静静地哼着老掉牙的童谣,音律脱节、词句零落。但是丁小克认为这是在枯燥无味数学课上最大的享乐。她和她在一条街道上行走,身后是放学的人潮,她们拐进小巷,在一家没有门牌的理发店前消失,把长发与记忆一同撒在石板上。苏合涵用手梳着丁小克的长发,喂,你需要一个发夹。我没有。我把我的送你,大红粉红天蓝深蓝荧绿淡紫明黄你要哪个。我、我不想把头发扎起来。丁小克仰起头,眼中露出那么一丝严肃,苏合涵,把你数学作业借我看。
好。苏合涵总有干脆的嗓音与明朗的笑。这点让丁小克觉得很窝心。翻开,翻开,仔细查找,继而会心一笑。丁小克斜着头问,为什么你的步骤总是比我的要简洁呢。苏合涵很诡异地回答,那是因为我懂点巫术。
这时候记忆就像被女巫之酒浇下的石像人那般褪去了青苔与旧皮。苏合涵握着丁小克的双手,一往情深,学着电视剧男主角那般告白,抑扬顿挫,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文具店门口的男孩虽然涨红了脸,但再也没有抬头看过,就仿佛最早的交涉场景,他怯生生地一步步靠近,伸手,道歉,然后后退。丁小克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孩还是因为那次教室斗殴事件,比她还矮小的男孩因反抗而奋起将比他高大得多的男生击倒在地,其间桌椅翻仰无数,丁小克的也不免此难。他事后很内疚地向周围人一一说着道歉,我会赔偿的会赔偿的说个没完。
那兴许是他那学期与班上同学说的最多的一次,尔后因为父亲一声“孩子惹事了”而转学离去。
你想他吧,苏合涵用作业本遮住嘴唇,假装心无旁骛地听老师解题。当然当然,我会想念一个连影子形状都记不明的小男生,那时我才十二岁。苏合涵不怀好意地笑了,本子阵阵发颤,我可警告你,冲动是魔鬼,爱情之种潜伏五年终于发芽了——恭喜你十七岁。
数学老师皱着眉第四次在课堂上强调不要讲小话,丁小克、苏合涵面面相觑,各自撇着嘴,耍弄着各自的自动铅笔。约摸三分钟后,苏合涵举手,老师我有点不舒服——台上的男人推推眼镜,摇手表示“去吧/快去快回”。于是苏合涵拉拉身边人,硬把正准备做笔记的丁小克拖出去。
干吗拉我出来,你肯定没事。
当然没事,正是没事才找事。苏合涵搭上丁小克那光滑白皙的肩头,一个劲地揉捏,甚至猥琐到了令丁小克直出三字经才罢手的地步。
说,到底想玩什么把戏,姐姐现在才第二节课好吧。
苏合涵恢复一本正经学识风范:敬爱的丁小克同学,为了你那迷茫不知所踪的青春和朦胧不明就里的情事,我们应义无反顾地逃课,一起去找那位铅笔少年吧。
一字不落地冷静地听下来,丁小克说,你发癫啊,白日梦小姐。
但最终,两人相伴逃出空寂校园,躲在冷饮室猛吃雪糕,吃得心冰凉人憔悴……丁小克拨了一通电话,苏合涵发了九条短信。
黑兔白兔继续依偎,树叶从不落地。自动铅笔从课桌上滚下来,只啪的一声,便将童话一吼憋成了无名教室里的一闷屁。笔芯断了,但还有多余的。白兔把梦刺破前,还说了句赞美,你嘴角的口水很诱人哟。
2.
回信。
我相信内心坚守总有决堤的一天,正如任何防备也抵挡不了寂寞来袭。真抱歉把我的坏心情带给你,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向你索取安全感,也继续厚颜无耻地倾倒着这些那些垃圾噩梦。当然,如你所说,梦没有好坏之分,它如同平行世界的造物主观察着你我内心纷繁欲念的细碎流动,从一块卵石激起的水花到一根水草划开的纹线,忠实、逼真地还原、融解现实冰川,梦是对照也是暗示。可是,我们依循着路标,却往往抵达草木枯竭之尽头。
有天我喝水喝完一整杯,却咬着杯子不放,最后杯子摔碎了我才醒悟原来自己正在喝水……如果可以跳入另外一个空间,我会当机立断地举手,也许抛弃点什么才是对现状的最佳弥补方式。你说吧,一个人的贪心总不能无耻到撕破脸也要强求的地步。而我,如今,恰好,正在做一件陷入泥淖的事。如果哪天你还能救我,请帮我买本《野外生存实用技巧》,谢谢。
关于你说的请求,我自然不在意,而且很乐意去尝试,何况是与你。但是我的意见是,想像虽然可以漫步太空,但情感必须紧攒在手心,哪怕是一把利剑也好,刺中与刺空其实都是成功的“进攻”。假想敌无处不在,黑暗中影子匿形成魔,只有他和她,还有她。你知道,应该给他取个名字,若是为了突出emily和alice,他完全可以无名,一个男子A,这种常见的路人编号定会有后续。我觉得“恶魔之脸”完全不能形容他的多重表情,想像到了穷极之境,便只有一片空白的形容词群组,如同他的飞船穿越的那段螺旋空间一般“不可知”与“待填空”。
“他的飞船依然安稳,他的手心持续冒汗。男子A站了多久他并不知道,alice的银枪岿然不动,心脏是靶心,但是男子A格外清楚,对方不会刺中,桃星人的心脏在右侧。哎这样吧,我去给你拿点饮料,他想度过这个僵局,但又不敢轻易挪步。alice说,请你坐下。
“男子A双手垂下,插入裤兜。他说,你伤不了我,你知道。alice说,那么你就往前迈三步看看。男子A乖乖地坐下来,alice慢慢放下银枪。身旁的emily早已恢复了平静,长发一绺绺盖过半边脸,眼睛中的闪光仿佛来自亿万年前,奇迹无法言说,地球上的庞然大物早已向宿命屈服,岩浆迸裂,瞬即凝结成万古不变的传奇。emily说,alice,他是个好人。
“好人?真是笑话!alice掩不住嫉恨,告诉你,我现在要去绑住他,还有,你去封他口。
“emily虽犹豫,但还是尾随着她来到男子A面前。emily跪在地板上,从alice手中接过胶布,却怀有敬意地贴近那张曾挖苦过自己其貌不扬娇小瘦弱不堪一击的嘴——他是谁,询问过我的名字却对身份一带而过,绑匪总要戴面具示人生怕泄漏一丁点儿淫欲,他把我的余生带入异变空间然后抹杀一切身份印记,从此以后我不复存在。
“他舔舔嘴,趁emily不注意,凑过去亲她的左脸颊。男子A身后的alice正低着头忙于绑他的双手,根本顾不上阻止这次意外。emily掐着的胶布差点失手,在男子A结束湿润的示爱后,她立马封死那张祸从中生的臭嘴。其实,他口中有种清凉的味道,甚是麻痹。
“alice的想法是,将男子A软禁,回程之类的技术问题可待研究。毕竟重要的是能与emily在一起,不管是喧闹破败的地球农庄,还是在这个寂寥黑暗的宇宙空间。回去后,她要给emily绑上爱犬之锁,瞧,这是我的宝贝。男子A蹲在地上,死乞白赖状摊开双手,一个钢蹦儿落入手掌,欢迎光临谢谢惠顾,宇宙冒险一日游到此结束。
“画外音:别以为你们能逃脱我手掌心!——这又是谁在说话?”
书已经收到了,十分感谢。这将给我整日忙于数理奋战的乏味生活带来最大的快慰,也许写作已搁笔,但胡思乱想照样是大脑内肆意穿行的车水马龙,你说故事给予的暗示我们必须在生活中找到回应,然而对于一心冲向对岸的我来说,脚下只有湍急之流。
也可以这么说,四周的叫喊声,我都假装听不见。
她来到我们班已经差不多半个月,我总会积极举手,这种白痴傻劲还真是幼稚。她的声音很好听,她的字很潇洒,她的头发很香……她从我身边走过时,我闻到了那花香,对,当然是洗发水的味道,却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花来。很奇妙,我昨晚的梦,化身一个透明路人,注视着她一天的生活,从睁眼到闭眼,穿衣脱衣,但她站在镜子面前看着“我”说,我知道你在看我……然后吓醒,闹钟显示五点十七,还能继续睡一个多小时。
我等下要写英语作文,会把某些奇怪的想法夹杂其中也说不定。反正,无人知晓。把刀藏在胸口,提心吊胆地活,终有一天呼出一口气,我从死亡边线走回来,那边风景很炫。
另,阿特伍徳这个女人真是越老越美丽,她笔下的艾丽丝真是妖孽呐,你知道这并无贬义。
也祝你抱得美人归。
3.
她又在政治课上睡熟了,午后的阳光映得脸庞红润,发丝犹如金色的蚕丝翻滚绞缠,眉紧锁。她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梦。合涵合涵,叫唤声如坠深渊。苏合涵从井底好不容易爬上来,却发现原有的喧闹市场被一圈圈的栅栏占据,这口井便是圆心,她知道这是梦,童话场景之梦境体验,跨越了二十八重栅栏后,苏合涵的腿已经酸疼不堪。
用手捶打,取下皮靴倒净黄沙。苏合涵以为梦的血泡一定会经久耐磨,哪知道一碾即破。重新迈步,一瘸一拐,在终点的樱桃树下,丁小克拍着苏合涵的肩膀说,我会在家里等你。
她眼睁睁地看着丁小克如腾云驾雾般跃过那数十层栅栏,遁入深井。
然后呢?
苏合涵撇下眉,然后我就被你叫醒了,没了。丁小克满心期待落空了,嘴也顾不上合,哦……我还以为有啥劲爆场面呢。苏合涵心想,有,怎么没有,我追到井底,抱着喝血水的你,然后拧断了你的脖子哟。
丁小克不习惯像苏合涵那样扎马尾,不长不短的头发披在肩头,美好的诱惑后颈完全看不见。于是,苏合涵很温柔地扫过她的发梢,由下往上,卡在那温热的背光山坡,忘了说,那口井里全是暗红的血水。
同样暗红的最后一点蕃茄汁被一口饮尽。丁小克对身边的人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我的小姐。丁小克叹了口气,抓着合涵摊在桌上那双白净的手,先是淫笑,好一对猪蹄,后是阴笑,合涵呀,我真喜欢你这双手。目光凝聚,想法沉淀,言语咽下,钢琴声不急不徐地传来,围绕着残存的花瓣。苏合涵侧着头,仿佛只身异境,身边的人以及身边的传说都与她无关。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困扰丁小克多时,却被苏合涵的一个微笑抹去。
我是来帮助你的外星人哟。苏合涵正视着自己。
丁小克怔住了,随后,噗嗤地笑。
外星人应该优雅地抱肩而笑,慢慢贴近我,对我下美好咒语,长命百岁美梦成真,然后消失!
外星人应该给你神奇的礼物,比如说这个——
啊啊,苏合涵我真爱你。
嗯嗯,真可惜我不爱你。
4.
火葬场,销毁过去与珍藏记忆,却不及一股热浪来得那般煽情刺骨。像蚂蚁一般跳入油锅,飞舞,翻滚,终于浑身乏力失去了神色。他们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呼吸愈发急促,从门口的尖叫到台下的嘶吼、发嗲、梦呓,人群一波波热情化成魑魅魍魉的身姿摇摆。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无限循环却只有单调冷漠的回声,空间闭合,谁在唱歌,谁潸然泪下。我牵着你的手,静静地看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专场演唱会。我抬头你低头,四周全是幽灵。捂住你的眼,然后幻想时间如我所愿,倒流五年。
她再度邂逅他,他一脸白痴的笑,好声好气地说,再见,三天前我忘记说这个了,给你,我又买了好玩的笔。
故事可以有很多白眼红脸,但故事没有泪花。你的手冒着汗,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想起了过去,我不得而知。嘈杂人群喧嚣内心,在无数拐角的疾走中找到终站实属幸事,更有可能,被石子撞飞,从此一切轮转,回到另外一个过去。重新开始。不停不停费劲气力地摇手,是让偶像看见个人那微小的存在,然而,我掐紧你的手,是让疼痛令你感知我的存在。
从黑暗中坠落,从繁星闪熠的湖底升起,我们身着幽灵外衣内披恶魔马甲,在一连串的生存定位拷问中早已丧失向前的自信,于是看书(知识予我力量)、听歌(音乐是我男友)、游戏(魔方大厦永存)、旅行(出走在永无乡),然而慰藉只是一片软膏药,看看四周这些信徒,摇首耸肩全无二致,只有你在流泪。
Every Me Every You.
这里是每一个你和每一个我的集合。大括号内,是一加一等于二,也是无穷。灯光暗下来,切歌,鼓掌,呐喊。吉他滑音,夜晚从一二三四五变成了哆啦咪发嗦,你一声不吭,萤光棒赤橙黄绿青蓝紫一根一根挥尽了汗水。
在第一天,你给了我半个耳塞,左耳塞,然后,嘈杂妖媚的左耳与安分守己的右耳,我的世界被你分化。你得意地说这是你最喜欢的乐队。我点点头。我那时候还没有告诉你,我弹了七年的钢琴,但对流行乐一无所知。
但在今天,我知道一件事,这世上并没有乐音,都是他妈的噪音。人类是天生的噪音制造者兼崇拜者,音乐不过是用来自娱(陶冶“操”情)的有色噪音,但生命本身制造的白噪音如空气般弥漫了全世界,我们不甘寂寞,于是我们装饰寂寞。直到死亡“咔”、“嚓”地了结这一切,暂且安静。
我记得上周的作文中你反复陈述着一个被旧人念叨良久的观点:“向死而生”。从决绝的咬字开始,声嘶力竭地重述信念。走一条被无数人踏裂的路,挤这架被千军万马蹂躏的桥,唱一首令世人心碎的歌,却一脸平静地迎向一个出口,把身体弯曲揉缩,跳出瓶口。于是重生。
压力缘自外在,但压力也由内滋生,裂变、聚变,如滚球般越来越大。如同噪音般吞噬你我神经,意识消泯,俨然一副伪君子状俯身请安,晚上好先生,请为你女朋友买朵玫瑰花吧。当然现在则变为,晚上好小姐,请随意点歌。
Without You I'm Nothing.
无。感情敛聚多时,爆裂为空。无。热爱一旦珍藏,发霉化白。
迈过零点,我说,我们走吧,还要赶车呢。
你说,谢谢谢谢谢谢谢谢——如同“我爱你”那般循环往复十分受用。
你继续说,谢谢你。
沉默多时,我忍不住说,谢什么,我们是好朋友,这可是你说的。
是的,从一开始你便把我划入你的圈子,即便你多么执拗地强调“圈子”这种概念对你来说并不适用。但是我坦然接受如同接受你那半截耳塞,这是一种交流,从一种私我的占有到一份独享的亲密。嗨,你说,来听这首歌。这就仿佛是强制下魔咒,来,来做朋友吧。
没有勾手为盟没有证书凭约,肩并肩睡在火车上已然天明。
5.
槿放下正在批阅的作文本,斟酌着语句,却冒出这莫名其妙的问话,“你用什么护肤品?”坐在对面的女孩猛一抬头,虽诧异,但也老实告知。然后两人再次沉默。槿继续埋首阅读作文,女孩也低着头玩着手指。
“我、我不是故意的。”
槿没有抬头,“当然,失踪三天让家里学校一团忙乱肯定不是故意的。”
“本来……”
“好了,把这沓作文本拿下去。”
丁小克还有一丝疑惑,便问,“合涵她没事了吧?”
槿望着丁小克,说,“没事。你去探望吧。放学后。”
丁小克默默点头,转身推门。槿顿了顿,“哎……祝你生日快乐。虽然晚了几天。”她回过头笑了笑,“谢谢。”
门外的绿意正浓,盛夏却已逝,抱着棕皮本从走廊匆匆走过,被男生撞到也毫不在意。头一本姓名栏填写的是,苏合涵。她抑住好奇,赶往教室,按组分发,除了第一本。返回座位,望着身旁的凳子发怔——哎,你可玩得爽,听说你去了XXX现场——耳旁的声音如同讨厌的蚊子霎时被歼灭,被拍、被唰、被嘲讽、被鄙夷都无足轻重,你们只是一群无聊的跳蚤。丁小克将苏合涵的作业本放进自己的书包,慢慢拉上拉链,缓慢坠下——
黑暗中并肩行走
文/苏合涵得承认年少时的梦想已无法修复,那么只能重新躺下,试图进入另一片梦的领域。在五年前的那个舞台,疯狂与冷静并驰,深红的帘布层层掩盖却像裹尸布一般把我呵护得毫无颜面可言。音符是骗子,是黑白无常的诱饵。在一章章漫游中,双手已然失控,我深知这是疯子的音乐,却欲罢不能。等我醒悟过来时,我已经躺在后台的沙发上瞪着天花板发愣。站在旁边的指导老师说,你弹过头了。
我立即明白,我又即兴创作了。其真实情形是,我昏倒在黑白琴键上,呜呜呜呜一片抽泣之音。
在全国大赛中的意外让我顿时对黑白二色产生了恐惧,跑回家第一件事情便是往墙上贴满花花绿绿的海报,动漫足球电影无所不包,只要充斥着色彩即可。我妈说我疯了,但也不能拿我怎么办,她对我放弃钢琴很是惋惜,对我整日闷在家里很是愁苦。
但我很乐意回到寂静乐园。这里只有我心脏的跳动声,还有墙上的指针跑步声。噪音被窗户隔绝。我与世界被房间隔绝;我与世界又因意识联结。于是闭上眼睛开始倘佯世界这座乐园。
安徒生说,人生是条光荣的荆棘路。但需要勇气促使内心的安宁,才能抵达荣誉终点。在静默中爆发,在绝望中重生,无出其右。
但迈入这种境况需要十足的耐性,像是躲进锁闭的房间苦修行,仅喝水以维持最基本的需求,在濒临死亡的极限之刻推门而出,大口呼吸,感叹人生远比印象中美好,但是我们也知道,伟大皆出自细微,在一步步的迈步中初始目标已经被抛离,信念已变成“前行即可”,而前方永远是“不可抵达的前方”。
曾几何时,我开始笃信某种黑暗的宗教,每个人都是单行道上的使者,在黑暗中交错而过,揣着各自的信仰与梦想踽踽而行。我继续把自己关在房间,没日没夜地阅读一些推理小说,看命运被操控,看人如玩偶被碾压被迫害被销毁,放声地笑,常让父母觉得自己的女儿不幸发疯。
当然这是一种自闭,也是精神自虐。可是这些虚伪的名词又能解释什么,人生不需要定性也不需要解释,这个状态只需要度过和终结。而我和这世上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正处在这个“人生”状态中,只思考“怎么”而不是“为什么”,在终结那刻,便是抵达“不可抵达的前方”之时。
那年我看着窗台下的少女们跳房子,这种古老的游戏将我带回更早的童年。伙伴们异口同声地嚷着,丢吧丢吧,一丢丢到太平洋。在孩童的理念中,这才是最安全最巨大的垃圾场。我让他们把钢琴卖了,重新整理房间,撕去海报,粉刷成橘色。像任何一个早熟的少女那般对爱情充满期待却藏于内心,不动声色地与男孩们交谈、擦肩而过。
如果说相逢需要缘分,那么我只求在黑暗中与你一起并肩行走一程,然后各自回归轨迹。如果需要用时间来证明内心的安宁,只需要坐下来躺下来静静等待,梦是随意门,穿梭只用思念。如果说这篇作文让老师您看得云里雾里,那么我深感抱歉,离题万里实在不是我的风格,望能谅解。
——合涵,有些事等你迈过了某个年龄段便豁然开朗,但这种精神上的成熟又往往独具魅力,所谓人生除开信仰梦想终点之外还有这种状态的“享受”,我相信你会明白。
敲门。
请进。
敲门。
请进。
丁小克抱着书包,探着头透过门缝打量室内,窗前的丁香花开得正好。啧,原来你一个人偷偷吃巧克力,打劫!苏合涵笑着扳开,分她一半。丁小克坐下来,却趁机摸上苏合涵的脸蛋,瞧你这脸色红润得跟什么似的。
没办法呀,天天被强迫食用,不补才怪。苏合涵皱着眉一副不爽的神情,唉,这时候还真犯贱地想回学校坐着呀。
真对不起。
苏合涵将最后一小块巧克力塞进嘴里,舔舔手指,吮含不放。这种沉默让丁小克更无所适从,匆忙从书包里掏出作文本,给,这是今天发的作文本。不等对方说话,便先告辞。
回到家,趴躺在床上便动也不想动。脑子里满是那个夜晚的迷离灯火、那个白天的苍白失色,白天夜晚交替穿插闪现,歌声化为魅影,张牙舞爪,火车上的噩梦渐渐现形,原来一切都只是自己不想承认而已。
6.
苏合涵说,偶像已死,你注视的明明是个美丽的妖孽。丁小克便笑了。
她俩推蹭上地铁。前后而立。丁小克的鼻子碰到苏合涵的发梢,于是她开始像发情的狗那般不停耸动鼻孔,生怕错失任何一点情欲暗示。哟,在地铁上大胆披露情事才是正经事。
我可告诉你丁小克,别打我主意。
丁小克嗤了一声,把右手插入裤袋,整个人前倾靠在苏合涵背上,偏头,连说两声“好香!”,却被苏合涵向后弯过来的手挠到痒处。赞美变成嬉笑。一本正经离神经大条只一纸之隔,苏合涵修长的手指恰到好处地捅破,从此造就了无敌笑神丁小克。喂喂我是说真的哈我是说真的哈哈哈我是说真的哈哈哈哈我是说真的我哈哈哈哈哈我是说真的我生气了哈哈哈哈哈哈。
出站。在某个三岔口告别。丁小克好不容易回复平静的喘息,抹去眼角尚未流出的泪。再回头,却发现苏合涵扶着路灯柱明显不适状,丁小克的笑瞬间冷去。也顾不上看来回车辆,瞅着空隙便直冲过去。
黑色的白色的黑色的白色的黑色的白色的……地面是黑色的天空是白色的……她是白色的我是黑色的……苏合涵回想起之前在比赛中用过的曲子,不由自主地哼出调来,嘴角轻微抽搐,却浮着笑。
7.
槿。第三声。舌尖轻轻上扬。嘴唇微微闭合。落木灌木,叶常三裂。她捏拿粉笔的手势极为好看,轻盈滑动却下笔有力。花紫红或白色。着装大方,但一日一换。躲在字典里,伪装考据派,却被揪出来朗读课文。哦,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但你不是洛丽塔——丁小克重新坐下来,朝身旁的苏合涵鬼脸一笑,吐舌头,我还没睡醒呢,第一节课又偏是语文课。
苏合涵无奈地嗯嗯两声,继续留神讲台。
白色上衣白色发夹,白粉笔。在那后颈被发梢时而侵扰的领域,有神秘红晕烙印一段历史,外来侵略与内在欲求彼此抗衡,终成和谐的交响,却惊起水鸟一片。吻的诅咒向来先甘后苦,啧,青红一朵花。羞涩转身,严肃讲谈。槿列完纲领,重新阐释了中心意思以及艺术特色,刚好与下课铃一同达到高潮。只有一味付出热量才能融化冰山。
丁小克拉着苏合涵一同去邀请槿吃午饭。对方爽口答应。在校园外的快餐店,三人落座。
老师是刚毕业吧?丁小克问。
不,已经工作两年,不过一直在外地。
那就是比我们大七岁咯,可看起来要更年轻些。苏合涵说完,将菜单交还给服务生,顺便要了三杯果汁。
哪里,我都是奔三的人了,装嫩早就不管用。槿笑了。
丁小克把问题都憋着,随着米饭一口一口地嚼碎,咽下肚中,消融,慢慢吸收。那些废话连篇妄想肿块的残沫将会被排出体内。现在要紧的是,看着眼前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将艺术叠进现实框架。笑容凝成雕像凹凸走向,任清凉秋风来往纠缠。她说,我很喜欢你的、课;在宾语处停顿,是表强调。她则说,很是荣幸,当老师我还是头一次。
这次苏合涵都不禁抬头望了望槿。
但三人都很自觉地岔开了话题。从学校、城市、饮食扯到了小说、动漫、梦想。午后的阳光,经过棕榈的过滤,斑驳洒在她们身上。面庞明媚,却将剩下的疑惑都隐去。丁小克的假想敌依然是丁小克,只有自我的逞强才能击溃矫情与脆弱。
在晚自习后,丁小克无意间跟随了槿。只是同路,仅仅是同路,她在后面小声对自己说。昏暗树影。煞白的路灯照耀出路人你我她妖孽的长影。我不知道还有谁与我们同行,这飞蛾扑火的欲念焦灼在黑暗中可算是渺小卑微,于是放慢脚步,直到在一个拐角处撞见了午夜场式的浪漫。
她看着他吻了她。
开始下雨。
路上的脚印泥泞不堪,已经没有任何痕迹可寻。
左右奔跑。
8.
来信。
睡觉前翻《猫眼》,忽然想起很多童年往事。之前我在一个小院里住,每个夜晚需要面对的是,打鼾声。睡不着,便起来瞎逛,最喜欢的做的事情是,蹲在井边,投投石子。自从我把邻居家的猫扔到井里后,我妈便开始把我锁在房间里,一个窗户都打不开的屋子,只好打着手电筒看连环画。妖魔鬼怪与外星来客,电光火石一团迷雾。
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盲目等待后,才发现过去就已经得到了现在想要的,却因为懵懂无知而不予珍惜。
写这封信前,我抽了三支烟。也许在你看来,我是不会沾烟的人。
情绪会改变很多东西。
比如说梦想,比如说写作。
男子A应该是一个外表狂野内心平和的隐者,虽然说平和这种东西终究是拿来糊弄人的概念,但也不能否认它是一种会令人狂躁追求的安定剂。而出于战略考虑,桃星领导层看重了男子A的头脑还有他的一手技术,于是高薪聘请他出山。作为一个“文明使者”,他也许不合格,但作为“英雄”,他毋庸置疑地出色。
说到底,交流实质是互相渗透。只是看谁更贪婪了。
我在为一件事烦恼,她已经疏远我了,但这也算是我犹豫所造成的局面。并不是无话可说,相处的沉默有时候是种小情调。紧张感,也是我一直以来推崇的互动。但现在我原地踏步,她去了别处。
做选择,永远无法像投硬币那般轻松。虽然无论何种选择,都通向未知。
更当头的是,毕业在即。
一个人生阶段即将结束,我必须收拾整理这个狼狈、闲散、牢骚满腹的“我”,重新找一个兴奋点,再开始一段废柴生活。
——emily对alice说,我不会回去。alice问,为什么?emily说,回去只会更糟,逃离才是我想要的。alice很郑重地问,老实告诉我,你想家吗?emily点点头,迟疑着,咬咬唇,说,新的生活会让我忘记某些东西。alice无法理解地摇头,最终离开了控制室。男子A挪靠在食品柜上,极为小心地用被捆绑住的双手掀开柜门,试图从里面夹出一把水果刀来。侧着头,被打了一个耳光。回过神,alice瞪着他说,我就知道你不老实。男子A想解释也不能开口。alice虽然气愤,但很快揭开男子A的胶布,给你最后一次警告,别想玩花样,现在给你松绑,而你,带我们去你的星球。男子A镇定地说,好。
——另一方面,桃星高层并非不信任男子A的办事效率,而是他们在信息回馈中依然得不到满足,于是重新派遣了男子B去接应。B和A会在一个中转星球会合,塞克隆星球,男子A的飞船注定会在此补充能源。
——emily找出星际图,不乏好奇地研究着这奇妙宇宙。
我该去梦游外太空了,推荐Kings of Convenience,给你。
9.
那支铅笔遗落在合涵家了,但也没有关系。下个周末再去。丁小克骑上自行车,试图在乌云落泪前赶回家。在十三街区,被意外撞倒。穿风衣的少年很有礼貌地扶起她,说着抱歉,将车重新立好。丁小克心有怨言,却未出口。少年刚准备骑车走人,被丁小克拽住。
她叫他名字。
他很吃惊。但顿了顿什么也没有问,还是走了。
丁小克淋雨回到家,被老妈很有爱意地责骂。
她嘟着嘴回房,躺下。
躺下就好比沉入海绵的沼泽,身体被下面的神秘力量所吸引,不想挣扎,只想收缩。放松。再收缩。苏合涵把被单捂湿热了,却继续盖着头,听着丁小克给的CD,一个劲地投身黑暗。梦魇不散。黑兔白兔排排坐,白兔唱歌,黑兔看报。白兔嘴里吐出利刃,正中她的咽喉。喏,这是给你的礼物。白兔提着她的下巴,嘴对嘴,但不是亲吻,而是将她的牙齿一颗颗咬下。不远处的黑兔依然用报纸遮着脸,可神志还算清晰的她明显看到那报纸中部有两颗红珠子轻微闪动。
嗨,我的朋友。
敲门声愈加猛烈。苏合涵不耐烦地起身,老妈在门外说,电话,她问谁呀,门外回答,还是那个男生;老妈在门外说,电话,她问谁呀,门外回答,说了是你老师的电话,还不快出来接,丁小克哦了一声,顶着一头乱发,开了门。
砰——房间被锁,幻想国其实藏在床底。
铅笔从书桌上滚下来,投身黑暗国王的怀抱,抱歉,不是我要离开你。
0928-1002, 2007
Today in History
2005 • 夜盲与路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