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5-16 09:32 1 5041 6 mins

枕边微光#020 | 你爱摇滚乐吗?

伊坂幸太郎特辑

有的时候,标签不是你想贴就能贴。

伊坂幸太郎更多地被当成“推理”作家,可慢慢看来,推理成分在作品中越来越被淡去,说成具有推理元素的小说还差不多。《奥杜邦的祈祷》固然够推理,又建立了一座乌托邦式的仙境之岛,给人的先入印象足够鲜明。后续作《华丽人生》只是结构错综复杂呈拼贴状,《天才抢匪盗转地球》只是在抢银行,《重力小丑》只是在放火和涂鸦,《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只是在追忆两年前罢了,说到底都是悬疑小说。而再后来的《魔王》、《沙漠》、《末日的愚者》接连三部更和推理没啥关系了。

别的标签还有,“青春”。是的,说他是个总喜欢在作品中抒发青春情怀的作家是非常恰当的。《重力小丑》是两兄弟跳上跳下,青春的球棒尽情挥舞,愤怒的汗水肆意挥洒;《孩子们》直接与青少年面对面,家庭仲裁所是你想出入就可以出入的荷尔蒙发泄最佳之地;《沙漠》看似有着最遥远的标题,其实是最青春的一部,大学校友打东南西北四人麻将,就能拯救全世界!不知是个人喜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伊坂幸太郎总要在作品里安排一个长得很美很俊很帅的男人,比如《华丽人生》里的“神”,《重力小丑》里的“春”,《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里的“河崎”,《金色梦乡》里的“青柳”,以及《奥杜邦的祈祷》里绝对冷艳的“樱”。

另外,“百科全书”式作家,咳,这个名头比较吓人。其实只不过是指这位年轻的伊坂幸太郎博览群书知识渊博从而使写作范围涵盖“生物、艺术、历史”,各行各业的人名术语来者不拒,附在文末的参考文献总是那么老实而严谨,为人谦虚诚恳,文笔轻松诙谐很有亲和力,被奉为“大神”实不为过,更是嫁人的好选择吧?(宣传语请务必加上此句。)

第四个标签比较靠谱,“仙台”。仙台是伊坂幸太郎小说中固定的背景舞台,唯一稍微有点例外的是,《奥杜邦的祈祷》主体故事发生在与世隔绝的荻岛,但意外造访这座岛的伊藤来自仙台,另外荻岛其实离仙台不远,只不过在地图上找不到。与地域背景有关的是,不同作品中的人物存于同一环境中所产生的交错关联,像《奥杜邦的祈祷》主角伊藤在《华丽人生》中匿名登场,口口宣称自己见过会说话的稻草人,而《华丽人生》的人气角色穿空门高手黑泽在《重力小丑》和《一首朋克救地球》的短篇中轮番登场。

最后再贴一个标签,“音乐”。音乐性是伊坂小说中很重要的一个特质,也可以说是彰显得人尽皆知的喜好标签。《奥杜邦的祈祷》必须略过不提,《死神的精确度》把留恋人间的音乐当作死神的一个新卖点,《一首朋克救地球》简直写成了摇滚乐之祭。零零散散的符号也很多,《华丽人生》中安慰失业男的那句“披头士”的足够坚定的“It's All Right”,《孩子们》中保罗·麦卡特尼与爵士乐齐飞,《金色梦乡》直接以歌名为题,书中一位不喜欢Hip Hop的大叔如此为摇滚乐下了个注脚:

“我喜欢摇滚乐,因为摇滚乐单纯易懂,拿起吉他豪迈地弹奏,恼人的事情就会瞬间被丢在一旁,不需要复杂的道理,也不需要任何借口。”

这大概正是伊坂借以袒露的心声吧。

逃:《金色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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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会说《金色梦乡》里,“披头士”和名曲《金色梦乡》(Golden Slumbers)仅是个充当符号的噱头,长得像保罗·麦卡特尼的警察课长佐佐木一太郎更是充满喜感的存在。然而,伊坂幸太郎将整部小说的节奏编排得极像摇滚组曲,时进时退,同一场景的不同侧面呈现将细部肌理描绘得如临其境。其实这并不是山寨的“肯尼迪刺杀神秘事件”,而更像是对“披头士”乐队最后一张大碟《Abbey Road》的文字版致敬——时隔多年后四位故友如何在《金色梦乡》这支摇篮曲中追寻逝去的时光。

没有比青柳雅春更倒霉的人了,只不过跟多年未见的同学森田森吾吃顿饭,之后便莫名背上刺杀首相的罪名,被迫走上逃亡之路。这种荒谬、难以预料的“替罪羊”模式一旦启动,单凭个人之力根本无力抗击。认为好好解释就能证明清白无辜,那只能说明你太傻太单纯。

就像森田森吾最后郑重其事地对即将逃亡的青柳雅春说,“包括我在内,看起来不像坏人的人,都是你的敌人。”这世间的险恶并非看不见,只是还没有把你重重包围。更多的隐喻,其实在奥威尔的《一九八四》里都能找到。在现实世界里,伊坂幸太郎则告诫我们,“人类最大的武器,是习惯与信赖。”

《金色梦乡》将全部力量都聚焦在《罗拉快跑》式的“逃亡”,救过偶像明星的帅哥青柳雅春靠着曾当过送货员的身体跑了三天两夜,最后消失在大屏幕上。这种“大电影”画面感强烈的平民英雄传奇,很让人过瘾,只要是经历过熙熙攘攘的游行、观看过满天绚烂的烟火的人,都能从中找到熟悉的某段回忆。如果你会唱《金色梦乡》那就更容易了,“Once there was a way to get back homeward./ Golden slumber fill your eyes./ Smile awake you when you rise...”

听:《奥杜邦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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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腰封上“推理界《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烦人提醒,初读此书会以为是新奇版的“孤岛模式”:来到与世隔绝的荻岛,然后岛上的人陆续死去,最后空无一人……

伊坂幸太郎的处女长篇《奥杜邦的祈祷》到目前为止也还是他最好的作品。扎实的剧情,天马行空的想象,没有多余的人物,也没有冗余的支线,却将过去与现在的时空联结在这座孤岛上,传达出独特的世界观。高潮到来那一刻,竟如清风拂面,带来平静的愉悦之感。

二十八岁的伊藤从梦中醒来,被告知目前身在荻岛。然而地图上找不到这座岛,也不知道怎么来到这座岛。接下来登场的更令人咋舌,像狗的男人,像熊的男人,只会说反话的男人,用枪行使道德标准的男人,胖得走不出摊位却名叫兔子的女人,这些其实都还好,只是,会说话的稻草人,你相信吗?

在荻岛上,每个人都信奉稻草人所作的预言,一百多年来,无一例外。大家都把这位会说话的名叫优午的稻草人视为岛的精神支柱,通过与优午聊天获取来自外界以及自然的信息,甚至是各种社会犯罪,只要询问优午,就能知道真凶是谁以及身在哪里。

可是,就在伊藤意外抵达荻岛后的第二天清晨,有人杀了优午。

少了会说话的稻草人的荻岛,仿佛失去了灵魂。人们聚集在干涸了的水田里,简直不敢相信有谁敢拔出这座近乎神灵的柱子。能预知未来的稻草人知道自己会被杀吗?每个人都有这个疑问。

而这只是个序幕,接下来的剧情连番缜密推进,令人没有喘息之余。紧接着被带出的“奥杜邦的祈祷”这个题旨,还有关于荻岛上的“人与自然”生态平衡的猜想以及流传一百多年的短歌传说“这里打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重要的东西,所以每个人都徒具形态。从岛外来的人,将会留下这个东西。”的双重呼应,这些使故事变得丰满有趣起来。

读过《奥杜邦的祈祷》,就很想去荻岛看看,甚至觉得那里作为隐居场所来说再合适不过,安静又祥和。

坠:《末日的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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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题材早已不新鲜,有关世界末日的电影已沦为类型片,涉及末日的作品都会涉及人性种种。写作范围包罗万象的伊坂幸太郎也向末日插一脚丝毫不令人意外,于是这本出版于2006年的《末日的愚者》带来独特的伊坂式末日侧面。八个故事,八种人生,对称又押韵的标题,不对称的人情世故彼此交错,即便世界步入毁灭,人生依然继续,幸福还在身边。

扉页上的标语道明了一切,“今天将是你剩余生命中的第一日。”而在末日迫近背景下的他们,只不过是将剩余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努力活着,活得充实自在。紧张、压抑、惊惶或是无所适从,都是正常的情绪表现,而最重要的始终是还“活着”,是这种状态的持续,而非不理智的结束。

开篇《末日的fool》径直切入亲情,父女间的隔阂过了数年依然坚硬,就在离世界末日还有三年的时刻,渐渐消融。《太阳的seal》针对优柔寡断者给出了一个最折磨人的选择题:如果三年后大家都会丧命,那么身为父亲的你会选择把妻子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吗?《围城的beer》关于赎罪与复仇,在最后的时日会原谅对方多少,还是说继续折磨彼此不多的生命。

《冬眠的girl》有一个最理想的心境,在父母离世后,女孩继续为自己的人生定下规划,用了四年时间将父亲的千册藏书全部阅读完毕,此时离世界末日还有三年,而她在商场添置食物时意外定出下一个目标——“找到恋人”,在女孩的“To do list”之中最后一条是“不要死”。这是整本书中最温情的一篇,不仅贯彻着“活”的信念还紧接着去寻找“爱”,活并爱着或是活在爱中几乎就是普通人一生的最大追求,没有再比这两项更重要的了。

接下来的《钢铁的wool》是对平常心的写照,不管风吹雨打还是末日来临,生活如常延续,练拳不会终止。《天体的yool》是自杀未遂者与天体狂热分子之间的钟摆,跌进深渊与找回热情仅在一步之遥。《戏剧的oar》上演一幕幕表演人生,因末日而演绎的疯狂竟如此温馨,失去亲人们的男女老少同样可以为形如空壳的家带来欢笑。

末篇《深海的pole》轮到压轴人物渡部的登场,在第一篇《末日的fool》中就提到的音像店年轻老板渡部总算成为故事主角,他有个疯狂建高塔的父亲,有个神秘外出的妻子,还有个可爱的女儿,最后的圆满在于,那个傍晚时分他牵着妻子回家时看见小区公寓里的住户都来到阳台望向天空,只是想看天空而已,这个还没有小行星飞来的天空。前面作为主角出场的、故事里出现的人物都聚集在此刻,带来别样人世风情。

踢:《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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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有着伊坂幸太郎到目前为止最不知所云的标题,剧情展开也异常诡异,来回的“现在”与“两年前”叙事穿梭,虐待宠物事件,讨人喜欢的不丹人,初次见面就邀请你去一起抢书店的邻居。所以,这本书还有个俗名便叫“要不要一起去抢书店”。而你,会答应吗?

流程是这样的,因为“我”没有手表,于是只好以唱最熟悉的鲍勃·迪伦《随风而逝》来计时,唱两遍就踢一下书店后门,唱完六遍就算任务达成。很简单吧?这样感觉根本不像是犯罪,只是唱喜欢的歌而已。

其实,“我”根本就不是故事的主角,这只是个叙述旁观者罢了。因为被邀抢书店才被卷入事件的尾声,而为何被邀请,竟然只是因为会唱鲍勃·迪伦,如此奇怪的设定也只有偏执狂人伊坂幸太郎才会做得出。

回头来看的话,《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的整体故事还是比较单薄,更像是一场间断分割的回忆,被错位放置。只不过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过去永远无法更改,令人些许感伤。“家鸭与野鸭”的比喻是指日本本土人与在日外国人,至于“投币式置物柜”相信你一定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最好还是陪伊坂同学一起走向它们,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吧。

唱:《一首朋克救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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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某条“书名不得全外文”的出版政策,原本就叫“Fish Story”的本书就被牵强地翻成了“一首朋克救地球”。也好,与摇滚乐的关系更亲密一点;也对,原本的“鱼的故事”实在没什么亮点。

《一首朋克救地球》收录四则短篇。其中,同名短篇《Fish Story》算是伊坂幸太郎玩叙述玩过头的作品,最开始的两个故事场景皆以“如果我的××是鱼”开始,看似不相关的故事到最后皆因一首歌而串联起来,各种巧合衔接来得突兀,甚至有种生搬硬套之感。

二十多年前,返乡途中的青年一边开车一边听某个不知名地下乐队的专辑,“如果我的孤独是鱼”这句歌词跳出来后,便听见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尖叫声,他踩下煞车,把车停到路边,在茫茫黑夜中寻找着,随着另一声惨叫的传来,他看见了女子被强暴的现场;现在,“如果我的勇气是鱼”,在飞机上正好翻到这句的女子,被身旁的男子搭讪说对方也喜欢手上这本文库本,男子说曾经想当正义使者,随后就在男子去上厕所的瞬间,劫机发生了;三十多年前,为商业而包装的制作人,重情重义却无力回天的经纪人,处在分道扬镳边缘的四人乐队,为着最后一次录音而聚在一起,即便卖不出去、没有人了解,只要“我们坚信自己的音乐是正确的”,便是整个乐队的意义所在——“如果我的挫折是鱼,无论河川或大海都会处于其悲痛与滑稽而不再提供栖身之处吧”;十年后,网络专家橘小姐发现了某个网络bug从而拯救了全世界,接受采访时,她提到那次劫机……

看完本篇最大的感慨是,伊坂幸太郎对地下乐队的关怀之情,着实深切。更想起比较滥用的形容,跟美好音乐的邂逅总是美妙的。被埋没的地下乐队太多太多,有机会听到或是看到现场本就是一种缘。像小说中所言,坚信自己的音乐之路是正确的,相信自己,其实就好了。为商业而创作很没劲,创作后没有钱来回报又很窘,不过还有种说法是“好的东西总会被大多数人接受”,所以也不见得赢得商业就不艺术啦。但是像《Fish Story》里的地下音乐经过百转千回后对世界还有所助益,这大概就是伊坂式的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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