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5-31 23:38 4 5095 6 mins

超音波#006 | Laura Veirs式银河漫游

——写给村树

Side A 银河银河

开始说她,说她如何躺在草地上如死尸般苍白,天旋地转,她落下的泪滴入水池继而化为一本厚书,渐渐下沉,渐渐黑暗,渐渐坠如一滴屋檐之雨落入地板上的水杯中,适时,房中的她正与外星人抱在一起缓慢起舞,暗室,显影,照片被晾干,她取下眼镜亦如摘下面具,银河就在你眼中。

又开始说她,说她有着怎样清淡的笑怎样闲适得过于平易近人的着装怎样精炼如那个秋天早晨空街陋巷般的一语沉默,我请教记忆,疑惑却依然如她随意的吞云吐雾缭绕不散,她并没有拍拍肩膀以表关爱,反而是瞪眼警告了我的不知世故,最初的印象停留在车站邮局前的柱子旁,嗨,我知道是你。

可是在《Galaxies》的MV里并没有银河的绚烂镜头,连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星也没有,她躺在草地上仰望的并不是夜空,其实是那座被水光包围的房子,望着浸在水里照片上房中的她自己。Laura Veirs蜕下学究气十足的黑框眼镜,全心躺在自然里,一切内在幻想皆来自外界的触发,泪落化湖,原来当我唱歌时星光已照耀你与他的舞蹈。

外星人温顺乖巧,双手交叠。

不,那其实不是外星人,只是一个即将与外星人洽谈的宇航员罢了。戴圆型头罩,在室内起舞,但却不知道自己如何被虚构在一本述尽黑暗的科幻小说里。她始终没笑一下,即欲落泪的脸,慢慢后退,因长期戴眼镜带来的凹陷仿佛一个黑洞,将想象吸噬一空,这是一个故事,诉说予你,只因你被我虚构。

Side B 粉红夜

事后,我们都把相识当成笑话来看,夜里的骚动无时不有,给寂寞打一针,安静的却始终是睡眠。第一次找村树夜聊,绝对是我假想作祟,从“英俊哥哥来说话吧”到“好,老子就奉陪到底”的交接间,我的牢骚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村树如此亲和让我受宠若惊,不不,受不好听,换个词,“让我感动得痛苦流涕从此一念就三年”。

当然知道村树不是哥哥后,小崩溃之外皆是“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但是粉红夜依然继续,只要不说道歉,残忍的永远是自我保护过度,在彼此掏心置腹的缓慢推进中,各种匪夷所思的存在都已成习惯。

再事后的话,我们都会想念夜晚。

Side A 孤儿梅的胜利与艰辛

正是出于想念,她以写歌作为沉思的倾泄方式,将自然万物与内心宁静融合在一起。Laura Veirs主修地质学与汉语,在中国地质考察期间,也开始走上音乐之路。针对更久远的个人历史,她坦诚地告知,二十岁前未曾认真聆听过音乐。电台上播放的歌曲虽伴随着成长,但并未造成影响。

1999年以个人发行的方式推出处女作《Laura Veirs》,三小时现场的录制,只有吉他与Laura Veirs。这张给美国民谣犹如灌肠般的大碟已难以买到,不像她第二张《孤儿梅的胜利与艰辛》(The Triumphs and Travails of Orphan Mae,2001)于2005年在Bella Union旗下得以正式再版。

轻快的弹拨,悲悯的弹拨,无心抒情有意叙事的弹拨,在《孤儿梅》里,伤情已隐于幕后,鲜红的封面并无痛苦的伤口。Laura Veirs的唱腔尚未成型,不过在曲风的把握上足够灵活,反倒是,过于跳跃的曲调与先扬后抑的叙述让听者陷入沉思。

火最终烧尽罪孽,狱火助你逃亡,欲火令你昂扬向前扑。孤儿梅不苟言笑,轻轻吹起口哨,在河边,在桥上,同龄伙伴嬉闹追打着路过,他像石子一样被人踢开,滚至墙边,自己也踢一脚,吶,我不喜欢你的优柔寡断,振作点孩子。石子坠入河,水花吝啬笑容,微风吹不起波澜,夜晚将至。梅,将口琴放进裤兜,一脸轻松地回家。

那里,并无等待可言。

Side B 华灯

我碎碎念着一定要起来早早睡下,凌晨时发短信询问,原来晚点我还可以再多睡一小时,但那时候我已经坐上公车了。可是当我赶到车站时,却发现她已经在等我。

噢,可能这部分的记忆被读取失误。但村树丝毫不介意我的迟到。跳下公车后,沿清晨无人的小巷向校区迈进。在山脚下游走,在河岸边徘徊,在一问一答的几近冷场的对话中跳跃,最终坐在学校食堂的餐桌前等待。她抽烟,我看她抽烟!唉其实我找个可以坐的地方就是想抽烟。

在里间没待多久,她便出去透气。随后我才从老板口中知晓原来你是出去抽烟的,打,吸烟有害健康。可是这些警语早被无视,我们要的是音乐、精神食粮、安慰大疗程。在Suzanne Vega的背景乐里,我们说了种种情景假设、事实评价、友好提示,最终等不及告别,掐断话茬,她上公车,对视,以后再见。

在路灯的映照下,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比我跑得远。回到音像店时便觉得此刻才是活在幻觉里。随后的短信,尴尬的抱歉,不介怀的安抚,在睡不着的夜里任回忆侵蚀。

Side A 不安于火

两年后,以喧嚣开场,遁入悠然窗前风景,《不安于火》(Troubled by the Fire,2003)告别上张《孤儿梅》式的沉郁,专心致力于清淡民谣,Laura Veirs的清唱已有了独到韵味。虽然整张专辑走的其实是乡村风,但由于第一次有了乐队支持,也使得音乐整体肌理更为丰富,Laura的嗓音很自然地跃然背景结构之上,就像逃出“狱火”后,依然对其不安,禁不住弹跳,便漫步在华灯之上。

至于风,被吉他下咒,一阵一个哆嗦。褶皱一层层叠起来,而她拿来盖在回忆身上。《Song My Friends Taught Me》是午后飞行,慵懒的、微笑的灵魂被插在花瓶里,被轻轻一碰,咔嚓,死亡永不可知。吉他置于露台,列车带着喧嚣驶进黑暗通道。远处的清凉之海始终无法解决身边的烦忧之火。

Side B 狂喜

某日,让我去听Laura Veirs。只可惜我晚了一段时间才真正接触她。村树说你会喜欢的。我们见面时,Laura的第五张专辑已经推出差不多三个月,等我听到她时,已经迈过了年底。在一个通宵的夜里,流连在Laura Veirs的官网试听页面,一遍遍看简约凝重的Flash画面,反复听那三首歌,对《Rapture》难以言表,任何评论都多余。

光凭封面,后来我便将这张收录《Rapture》的《碳冰河》纳入夏日清凉唱片列表里,而非她当时的最新作品《流星年》。

那之后,我对村树说,每当我听到Laura Veirs便想起你,想起共同待在音像店里的那一天,想起……她说知道了知道了。我说,啊,真想你。——咦,我有说过这么肉麻的话么。但不管怎样,我说过类似的话,并且反反复复说到她无语了。吶,不要怕麻烦。

正所谓表白最直接,崇拜不考虑对方是否知晓,将内心狂喜诉诸言表已经是可喜可贺的了。那么,顺便来点无赖索取无良依靠也是不会遭到回绝的。然,神经病如我者,是绝对不可能进精神病院的。

Side A 碳冰河

大气,这两个字足以涵盖《碳冰河》(Carbon Glacier,2004)的整体气质。

还是先从封面说起,黑夜、孤星、冰川、独舟、点灯人,这些不能表现绝望,在海之上,灯带来的光明照映着点灯人的无助低头,将希望寄于绝望,将光明融入黑暗,黑白对立亦是绝配。画面质感带入音乐中便是Laura Veirs对韵律的细腻掌握,从而让歌曲意象如版画般凹凸有致,也让你认为,这歌除了她的吐词方式便无人能将之唱好。

即是说,她的唱腔已自成一体,虽不能称为开启冰河世纪的先河,但也能称作照亮寒夜的一盏孤灯。专辑第一曲《Ether Sings》由清脆转入婉转,再被拉至幽远,反复,如回声般交错跌宕,又渐渐远去。音与律无比圆融,她每一回发声皆让人惊叹,套用岩井俊二的术语,这正是来自“以太”的声音,苍穹之歌。

然而Laura Veirs根本不需要知晓所谓的青春残酷物语,她像一个朝圣独行者,履冰前行,捕获逝者隐在狂喜,抵达最终彼岸将生死悟透,从而只剩清净。《Rapture》以对四位逝者的敬意将内心之爱捕捉,咒语或祝福,无出其右。

至于说那盏灯,油耗尽了,终会灭去。而点灯人已经像影子般来过,为他人带来了光明,又如影子般消失。但是,谁能来做点灯人的点灯人呢?普鲁斯在《影子》里揭示的清冷事实始终让我念念不忘,于是看见《碳冰河》的封面便一拍即合,这就是来自点灯人的绝望之歌。

可是,绝望始终孕育希望。虽然微光很快被黑暗吞噬。

Side B 朋友教我的歌

那天在店里,她拿出MP3特意纠正我对《莉莉周》OST的一个错误印象。我照样无知地说不是吧,但在权威面前,怀疑是自讨苦吃的。我们凑在不太宽敞的音像店里,随手挑碟,随口开话茬,有一搭没一搭地续下去。时间过得很快,而客人们也被热情接待。

其实我想说,没让你休息好真的很抱歉。

村树一脸坦然,无所谓。但我也知道这应是冷静应对的说法。按照之后她的话,那时候我们也不太熟吧,冷场与礼节都是自然的。也许在更远的以后,我们再回头看,就只会嘲笑那时候相处怎么那么生涩。

对,其实我在人际关系上处理得很不好。

Side A 流星年

2004年8月24日推出《碳冰河》,相隔整整一年,次年8月23日《流星年》(Year of Meteors,2005)划开夜幕。这回我们的Laura Veirs首次在专辑封套上亮相,随处可见的街道背景,打在额头的微弱阳光,恬淡的面孔虽不能用美丽来形容,但却有一番自信,她仿佛说你会在我的音乐里找到想要的美丽。

而《流星年》的美丽在于与乐队的合作进一步加强,和声部分明显增多,男声配唱更呈显Laura嗓音的空灵。如果说《碳冰河》是不落凡尘的清冷,那么《流星年》便是赐福凡尘的清凉。

正是如封面那般的平易近人,她在专辑风格上的磨合也偏于小品化。无论是以经典的《Galaxies》里的一唱三叹还是《Cool Water》里的声声渐慢来看,高潮的迭起永远始于细微,所以在这张精雕细琢的《流星年》里,沉浸在细部音律漩涡里永比在整体上反复往返要幸福得多。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开场曲《Fire Snakes》里的吉他弹拨实在技艺高超,Laura轻逸的滑音已步入圆熟。

Side B 火蛇

实际上,回忆就像看火蛇蜕皮,以当前为原料,烧尽一切后,留下黑黢黢的旧皮便是扔回给你的最有价值的记忆。可是,再如何燃烧,也不可能以当前为代价去改变它,让它从黑黢黢变成白兮兮。

今年四月,我北上去了村树的家乡。原打算是让她领着我逛小酒吧的,但由于她南下实习也只能作罢。呆在她成长于此的城市,我自然会联想到她的音容笑貌……啥,怎么这么恶心的句子也打出来了,我肯定是太困了……总之,见不着面那么就发短信呗,反正联系不等于骚扰,骚扰不等于无聊。

关于那城市,我最想说的是,原盘其实真的比我那边要丰富……

Side A 咸浪花

年前,我溜达Laura Veirs官网时很激动地看到新专辑发售日,4月10日,Saltbreakers,“咸浪花”。然后在三月时,从达达那边要来了下载。感觉初听一般;如今重听也一般。大概由于前两张太过优美,《咸浪花》相较而言,唱腔无可挑剔,倒是对旋律的收放有了部分改变。按照Laura Veirs本人的话看,以前对专辑、对歌曲控制/导演过多,现在只想让听者去开启意象之门。

她甚至诚恳地开始了对内心黑暗的考究,写词方面反而出现励志之作。可《Don't Lose Yourself》决不是规劝,它是漫不经心地提醒,梦幻与死亡正在身后。蓝夜下,飞鱼跃出海面,精怪踏浪而来,黑蝴蝶飞过了沧海,而你,躲进幻影山,从此不再烦忧。

Side B 幻影山

与世隔绝,在隐蔽之路上攀爬,最终修成正果甚是幸事。她说,你不寂寞么,我怎么感觉你身边连个能贴住的人也没有。那时我的坦然更与那时的空虚有关。如何否认还不如笑看事实来得轻松,向内走得越远,必将错过更多的东西。

可是,大多情况下,我们执拗得让人不可理喻。

Laura Veirs在我眼里,其实就相当于美国的陈绮贞。特立独行并不是个人作风,她总如那来自海岸的风,咸涩不适之外便是令人久久回味的清淡。

歌声幽远,一如她遥望的银河,在繁衍星光的同时也调和了黑暗。

我知道你正在听。

2007年5月30日 凌晨+夜晚

补:

依照年表,Laura最新作品个人感觉一般,不能说退步,而是尝试了另一首方向,更为务实了点,也摆脱了自说自话的文艺调调,可淡定的气质怎么也不会变的。《碳冰河》不管怎么说,也是最精美的一张,所以选了六首。其实说来,我很看重一张专辑的前三首,这是核心所在。所以在《流星年》中,有着延续《碳冰河》的精致,却发展得过于精致了。这两张专辑的前三首都已选取。至于说2003年的《不安于火》,一半以上的歌曲偏乡村……《孤儿梅》看似天马行空般散漫,其实是部很沉闷的小说。

《咸浪花》在结构上并不讨巧,它注重的是嗓音与背景音效的合拍,以及意象的开放性。所以在同名曲《Saltbreakers》里,Laura的乐队成员皆加入和声,击掌几欢快,让你重归踏浪的童年。而且这也是首次将与Laura合作的乐手命名为一个乐队,即Saltbreakers,他们自《不安于火》始一直伴随着她录音、巡演,在Laura心中,他们是哥们儿更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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