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14 13:32 3 3269 4 mins

枕边微光#024 | 困境的缺口

放任自流在一段时间里算是惬意的,可超过了一定时限,就会变得折磨万分,如同日复一日的囚困。吉姆·纳什开车游走美国似乎停不下来,直到钱日渐流走限制了这种行走的自由;当城堡里的围墙和铁丝网逐渐显形后,他才发觉自己在一座微观城市里被囚禁。摆脱这种困境的有效方法是等待与忍耐,当然也可以逮到机会踩足油门拼死一搏,至于前方是碰撞的火花还是希望的光亮那就不得而知了。摆在被情所困的人面前无非是两条出路,离开或留守,时间会证明会治疗一切,那些辗转的昼夜最终在飞蛾扑火式的承诺中变换成片段呈现的回忆。然而,像梦境般不可思议的场景最终到来时,大概除了期待梦醒便别无他法了。

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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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转瞬即逝,迎面的未来似乎也不会带来自由的微光。在一个格局里待久了,总渴望撕毁掉一切现有规则,然后在重建中呼吸难得的随心所欲。如果有足够的资金,驾车旅行听起来是无比惬意的事。没有束缚,没有定所,游东晃西,风景和过客都是眼前的昙花一现。只是,钱总归会越来越少。最后,你不得不想法子改变这种“信马由缰”的现状。

吉姆·纳什闭上眼,跳了进去。一帧帧过往画面依照时间顺序重新排列,如果当初没有停车,没有伸出援手,没有参与到杰克·波齐的纸牌计划里,那么他将在另外一个边缘游走,也许会遇上另一件偶然。当然,世上无后悔药,不论多么努力地回想,时间也不会倒流。正是一连串的偶然或巧合撞在一起,才促成了当前的道路,吉姆·纳什并无选择地向前驶去。同时带着幸运小子,杰克·波齐。最开始两人相遇的场景,像极了雷蒙德·钱德勒在《漫长的告别》里描绘得那般柔情万丈,一人落魄一人搭救,杰克·波齐同样引起了吉姆·纳什的怜惜,正是由最初的好奇逐渐转到了堵上命运的信任。

他们俩前往两个亿万富翁的城堡,参加一场牌局。原本胜券在握的杰克,却在短短一个小时内转运,输掉了一切,包括纳什抵押进来的车。故事在此突然转向诡异的死路。杰克和纳什负债累累,加上没了车也没法离开,鬼使神差竟答应了两位富翁的协议,做工还债。他们俩被困在这里,建一堵巨大的石墙。更奇诡的是,两位富翁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只丢下个监工看着他们。

如果说最初读《偶然的音乐》会误以为这是部典型的公路小说,那完全可以理解。交代完家庭背景的吉姆·纳什是多么幸运,从未谋面的父亲留下一笔丰厚的遗产,让他足以辞掉做到足够麻木的消防员工作,全身心去感受自由的驰骋。一旦上路后,就很难回头。只有沉浸在速度的快感里,才能满足那颗几乎死寂的心。

公路情节等于是轻描淡写,因为杰克·波齐一登场,就迅速地把基调拽到了悬疑那一边。他的绰号,他的挂彩,他所谓的神乎其神的牌技,他那个轻而易举的赚钱计划,都吸引着纳什。而在城堡一搏之后,这个世界的天全然变了,不再有阳光明媚清风和煦,他们俩远离了世界,被禁锢了自由,囚困在卡夫卡式的城堡里。

音乐成为一种隐喻。肉身被限制了自由,灵魂仍需安抚。于是后来纳什索要一架简陋的玩具琴,光弹弹孩提时的练习曲已经足够安慰了。说到底,音乐在整本书化作了一种气质存在,即兴演绎的戏法融入了情节之中,看似匪夷所思的故事走向却又异常流畅。

而“偶然”,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偶然”。换句话说,正是一个个机遇碰撞在一起才带来了某种堪称奇迹的偶然。随性而至地生活是幸运的,可惜大多数情况下,最后的结局都是自己一步步选择造成的,所以吉姆·纳什最后的故事也不算是悲歌。

岔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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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不;没人能听到我。没人知道我在这儿。”《整日午夜》里充满了此类自说自话的句子,甚至让人有点担心哈尼夫·库雷西的精神状况。当然,这本短篇小说集并不全是意识流动过猛的自白书。“情不自禁”,总可以解释很多东西,比如靠着墙侧耳倾听隔壁情人和她丈夫的交谈,比如物是人非后依然改变叙述将旧情人写进书里,再比如年复一年不停写作即使无法发表。

第一篇《熟悉的陌生人》像是为整本书里的男男女女定位了一个最合适的情感关系,无论经历了多少,最终不过是相视不语的一场照面。紧张,刺激,含蓄,隐忍。他想着该怎样用玻璃杯去听隔壁的夫妇说话,却又担心被人发现自己蜷伏着那可如何是好,这种小心理十分可爱。他,情人,情人的丈夫,像度假旅馆里的三只困兽,互相防备,又小心翼翼地靠近彼此。他装作陌生人与她对视,却在深夜与她的丈夫佯装深入交谈。其实他大可以离去,只不过因为有她的挽留,于是在她丈夫察觉的情况下依然与她相守。最危险的对峙也许就到此为止,然而故事却突然跳跃到了多年后,当年的年轻演员现已成名,有了妻儿,偶然与旧情人相遇后,仿佛又闻到了当年醒着的梦的气息。

生活始终向前,却在很多地方有不同分岔。在一个路口转向,就再也没法回到这里去探索另外的道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感情总会变淡,美好总在回忆中,那些爱或不爱说来说去也不过一个捆住当下的承诺。辗转纠葛之后的哀伤,如夜雨直下,受情所困的人们竟抢不来一把雨伞,只得悻悻然跑进雨中,去找那也许不存在的黑暗曙光。

这句话说得恰到好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相信未来。”正是持有这种相信,才能从乱麻斩不尽的困境走向前路开阔的淡然。那些不得已的背叛,不甘心的放弃,都会化为欲望的灰烬,与时光一同消失殆尽。

《四把蓝色的椅子》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坚持;《徒劳》则是重新拾回对美好事物的痴迷。《女孩》有对男人的信任;《雨伞》是对男人的痛恨。《物是人非》在云淡风轻之下仍有道难以愈合的伤痕;《整日午夜》简直就是个理想的爱情梦境,他们在巴黎,他和她在一起,平平淡淡。

或许哈尼夫·库雷西只沉浸于细节,只精心打磨着对话间的情绪,并不在意整体上的游离松散,这样很容易失去读者的注意力。不过好在每一篇都不是很长,在表达完失意之后,故事很快结束。漂亮的开头,干脆的结尾,留下的回响足够深远。

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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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上弘美的小说无疑是东方文学的典范。诡谲奇想,宁静幽远。踩着各类大奖走到今天的作者本人倒是很谦虚地将自己的作品称为“谎言”,这也同时与通常所描绘的“真实世界”有所区分。

《踩蛇》收录了5篇小说,篇篇藏着机关。文笔亲切却隐隐传来不安感,就如同真实世界里掺杂着谎言的那种不纯感。川上弘美并不刻意去创造“世界”,“异世界”总是悄然临近,在你措手不及的时候发来诱惑连连的邀请。这种非常“真实”的奇异氛围,正是这几篇的一个共性。在看似极为平常的都市物语当中突然转向,“什么东西裂了”,有扭曲,有怪诞,有滑稽,有不可思议,一旦偏离了“所谓真实”,那么想象就势不可挡地袭来。

其中,荣获1996年芥川奖的《踩蛇》尤为明显。最开始是一个普通女子走在上班途中,一声“被你一踩,我可就全完了!”将日常倏地撕开,化作中年妇女的蛇转身慢慢走远,故事只刚刚开始。随后的发展让人惶恐不安,蛇的世界在向她招手,她陷入梦境与现实的困局当中无法逃脱。这种身不由己又无法自保的局面频频出现。诸如《蜥蜴》里被硬生生赠送座敷蜥蜴的少妇,最后甚至沉迷于骑蜥蜴以治疗肉身淤积劳累的怪异游戏。

《婆子》则更为玄妙,就像那个神秘的洞穴,完全无来由、无征兆。只不过比起俨然奇异的婆子,那两位看似疏远不已实则情投意合的情侣更显得不合常理,只是在婆子的家里,一切不合常理都变得自在情理起来,就如那些数不完的死者木牌,那三只跳进冰箱洞穴的猫,那个入夏仪式。

《寻墓》是探祖溯宗,是对家族以及亡者的吊祭。只是寻墓之路非常不好走,有着梦境的斑驳,以及各种亡者“附身”的七嘴八舌,更像是进入一个怪圈,永远也走不出来,永远与孤独在一起。

全书最温情的莫过于第二篇《物语,开始》。雪子在垃圾场捡了个偶人回家,偶人会走路会说话,于是雪子养了起来。随着偶人的成长,雪子和他之间的感情变得微妙起来,甚至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三郎”。雪子跟男友遗憾分手,可即便如此与三郎却始终不能更近一步了。她和三郎就像是彼此得不到的恋人,呵护着最纯真的爱。待到一切衰老时,偶人已成故事中的人物了。

至于小说里所亮出来的隐喻,则是仁者见仁了。蛇是诱惑,偶人是纯真,蜥蜴是隔阂,洞穴是生与死的交点,寻墓是探寻自我。当然会有另一种解读。在纷繁想象之中,契合你的世界便是真实世界,“谎言”亦能绽放出妖娆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