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01 05:44 5 3705 4 mins

口红B:无梦者出售梦想

口红 by 柳美里

1

或许没有星光的浪漫铺陈,这一切也会变得十分温和。那辆车上的默视与呼吸,渐渐在速度的轨道上偏离了情感。纵使有花夜开。香气早已淡化在不归路上。

那夜。灯光柔和。空气宁谧。三人睡成“川”字形。天使一般不会做梦,但从未清醒。百转千回的眠语声声断断,有着不可言说的情怀。

睡去。睡去。只要做个孩子无忧地坠沉在梦国便好。万物皆无。

2

孝之问她还是喝点酒的好。她点了点头。全然没有不释然的抗拒。温柔宛同夜色从吊兰倾泻而下。里彩明白,自己会听他的话。十分自然的。

这个公寓就像住在这里的两个男人那么的可亲。

不会闪烁其辞。活泼爽朗。但又缺少点什么。

还记得黑川给她拍摄时,旋转的舞步,使他精小的身躯有着旋飞的弧线。里彩倒未不知所措。却在瞬间的光影交换中被他记录下了魅力。

孝之说,你就睡在这儿吧。

她也答应。孝之笑了。我就喜欢不扭扭怩怩的女孩,他也差不多。

微笑有各种魔力。但皆使人平和。或许传递中的舒坦轻盈胜却了要传递的内容。就像蝴蝶停憩下来的纹案沉静。

3

也许,我们都属于那种在某个地方有些欠缺的人,或者说我们都有一种失落感,这种感觉让我们的心贴得更近。

那是里彩在公寓浴室里的思考。这两个彼此相爱的男子勾起她的情思。没有太多绝对的规则,只需撕开这尘封梦想的封条即可。她觉得如此贴心,不仅是一笑。

后天的同性恋。孝之说起的黑川。

但都没有关系。什么都好。里彩已满足这公寓三人快乐地相处。远离厌恶的尘嚣,更有了季节渐变的平和感。在于她这样一个真性情的女孩,口红什么时尚什么都可以抛开,只留下生活本身。

物质力与精神力的比例,被她处理得近乎自我,虽狭窄了一点,但确乎更体现快乐的内在。

后来黑川说,里彩的生活状态便是一种对幸福生活的理解模式。一种纯朴且积极的。一种简约而淡然的。而里彩也明白遇上黑川,便或是追寻的开端。

尽管结局会是坠落。但飞翔的欢愉充溢其间,将平淡扼杀。

4

孝之很会料理生活,且不失个性。同属吸引,便也喜欢着里彩的性格。他有绚丽的才华。本可以找优越的工作。但甘心在公寓守着黑川过活。完全不关乎他右腿的残疾。

是没有兴趣。里彩面对着孝之的义肢有点惊愕。

我想做一个普通人。每天起床后,什么都不想,按时去上班工作,那会很快乐。做自己喜欢的事,自由地生活,不受约束,活出自我。里彩想要的莫过于此。

而孝之并没有想得那么多,只要有足够的钱能生活下去便行。重要的是和爱的黑川在一起。

黑川会患上“忧郁症”,许是生活工作的压力。在欲望的浮走上,总有个堕下的过程。面对出现的里彩,黑川对自己产生了焦虑,是种身份的焦虑。物质上可以一切都不计,但关于弥足珍贵的爱这一点,都很奢侈。

并不是错过就是奢华的浮影,相遇本身就是奢华。

5

三个人的相拥而眠。有着沉潜的喃语。但表面的恬静已有了反复纠缠的丝线。他们要挣脱,但也成就不了木偶的机械。大步向前走,紧攒决绝的心力。若是爱恋,便是梦幻融进现实的一份真切。

三个人的排排坐。会是十分详和的对谈。有一个孤立外的倾听者。间或有酒气香迷。另外两人的谈话全然有着第三人的加入,相互流通的相知便超越了言语的句点。忘不了的歌吟,会令人时刻想起未来的季节。

但三个人的手中线纠缠太过繁复,太过迎合亲近。便终归趋向冷漠。

6

问话。掏心以示。他问起了她。

然而,她却过于平淡,在感情上。他说,你说你喜欢黑川的口气就像说喜欢烤鱼一样,拜托,要带点淡淡的忧郁情怀。

那时,我笑了。有点神经质。觉得他像王子。

王子继续向她教导,我从小到大懂得的无非“爱”这一件事而已,所以爱与被爱方面,都很敏感。我知道你喜欢他。

这次,我又笑了。因为我也很敏感。

而她说,可是黑川先生与孝之先生你是……

第三次,我笑。她实在是太有礼貌了。

后来的后来,可以跳过很多对谈。孝之无非是想里彩能明白他的心。希望里彩能多和黑川单独在一起,甚至后来还为他们安排约会。单纯的里彩开始不太明白,她喜欢孝之也在一起。

7

许多欢乐的表象下有同样多的烦恼在暗涌不绝。三个人计划着这样出去旅游,去想去的地方,和喜欢的人。幸福便在此乎微,如同细雪的恩泽,片刻消失殆尽。努力寻访的也是如此。

黑川莫名地忧郁,孝之十分明晓。当他们共同唱起关于雪的歌曲时,一场无声的大雪也在他们心中静静落下,纷纷扬扬,填覆一切心绪。

孝之让里彩进黑川的房间。要她温柔待他。

黑夜的剪影格外贴切地蒙上彼此的眼与身。但里彩与黑川却像两个无知的孩子,就是不知道如何去爱对方。花朵自然绽放在床上时,他们相拥互舔着纷雪浸入的内心伤口。有点冷。但带来温暖。

那个放着钢琴曲的夜晚。孝之在阳台抽着烟。独自,直至天白。

8

孝之异常喜欢抱着里彩。相拥的平静,宛似天明梦破的解脱。

最终孝之想退出。说想去纽约。黑川非同一般地生气,质问他为了什么而去。孝之只是找了这个出路。可有太多的茫然填塞了黑川的心,呈现的仅是绝望前的平静。都努力去寻找解决方法,而结果是挣扎的无望。

做个减法会好么?当三减一时,剩下的应会有足够的幸福份额么?黑川对此大声说,你以为我们三减一会等于而吗?

告诉你,三减一等于零!

三减一等于零!

黑川愤然关上房门后,这个世界里的里彩有种狗被主人抛离的感觉。而在孝之听来,那是之前黑川对他决定离开的不停回应:

你和我分得开吗?

9

奋然寻找的解脱,原来是假相,只因有了一种憧憬便陷入空空的徒然。在无所适从的时刻,往往是理想主义者的头脑最先清醒过来。然而又过于理想化了。

里彩真的很喜欢孝之他们这个公寓,喜欢他们三人相处的氛围。

永远这样下去是不可能的,里彩。孝之抱着她。

为什么?

里彩疑问的提出让孝之释放其理想化的设想。他们去找一套三人住的公寓,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里彩生下黑川的孩子,三人一起抚养,直到长大。那时候,相守已成为爱恋的主题,性也不再重要。

后来与黑川争吵的时候,孝之不断说着方案。黑川却骂其天真。他说即便是孝之和里彩都接受三人生活的处境,他自己也会受不了的,无法面对两人的脸。黑川痛苦地呻吟,孝之这种说法简直掐住了他的脖子。

彼此需要。就是生活在一起的前提。

最幸福的时候莫过于抱着黑川和里彩的孩子。孝之的信心与适然让人流泪。

在生活最本质的启示里,便是活在自我里。他们都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自始自终,不放弃的皆为自我的眷恋。

那时,她投入孝之的怀抱,对他说,你不要去纽约。

孝之一切的温柔仅为盈逸地解脱困境,为里彩寻找幸福,为了里彩。在爱恋的自私与享有中,孝之的体贴是一种由心而发的挚情。

10

后来的里彩,接到孝之温情的电话,有太多体贴温心的私语。但在此刻划上句号。次日里彩赶过去,黑川的公寓只有坐在旅行包上的黑川,阴沉倦殆。昨日孝之说为工作刚回的他进行庆祝晚餐,但那已成了离开的谎言。留言上的孝之的嘱咐,隐含太多暗暗的揪心。

黑川。我去纽约了。不会回来了。里彩。秋天的美味都在冰箱里。祝你们幸福。再见。

要转季了。自与里彩相识的初夏,黑川便隐隐有恍若流年的感触。延及他的跳楼坠下,一切茫然归于死寂。当初与里彩在车上吹着凉风,感觉到的便已成真,悲剧的假笑真实得就是让人哭不出来。

那便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夏呵。迷人的致命。

11

以前一直抗拒的模特演艺行业,里彩在无人强求的情形下开始主动深入。黑川的死对她而言,是生机的剥夺。那深夜发来的SOS短信,形同噩梦的绳套,挽留住这个本该死去的她,但从此挣扎在没有幸福的生活里。

没有梦想。没有自在的飞翔。

她还活着,正因她无法死去。未亡人的意识至此弥漫,一切色彩,皆浸染上血的痛泣。如果现实中没了梦,便在电影那些虚幻的世界里也要竭力触摸幸福吧。

尾声中的里彩在拍一场戏。分手的戏。

抹上鲜艳的口红,又狠狠抹去。将那代表鲜血的口红抹去,仿佛还是无法抹去真正的痛楚。

12

柳美里的《口红》抹去一切华丽的辞藻,讲述在痛苦中挣扎的三个人。彼此需求,彼此又想要自在的飞翔。黑川对自身同性恋的疑惑,或是开始三人关系的起点,又是终点。一个女孩爱上被另一个男子爱着的男人,犹如环扣的两方同时紧锁住的一个中心。却又解脱不得。

同时爱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并不是他的罪。在交错的相知中,已将绝对与占有抛离,也许他们拥有一份相对的爱。

而带上枷锁的蝴蝶,是不是只有坠下,灵魂才可以自在、轻盈?

梦,俨然失色。

13

我不幸福,

如何向你描述幸福。

我没有梦,

怎能向你出售梦想。

纵使我舌绽兰花,

谎言,毕竟是谎言,

终将被拆穿。

14

封面的这小诗,一共出现过两次。初次相遇时,黑川以此来向里彩阐明广告以及这个世界的荒谬,皆是谎言。后来只身一人的里彩,念着这个回答采访,努力在幻影世界里去触摸幸福。

再也不会有为里彩拍摄的黑川,再也不会有看见黑川穿上鲜蓝的半袖衬衫而抱住他说好标志的小伙儿的孝之,而里彩无论如何也回不到那个公寓,再与他们合衣而睡,成“川”字或成其它。

那个齐声唱着“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就想游牧民族,但是没有羊群,也没有驯鹿,我们只是在不停地流浪……”的夜晚,已经被众多盲目失离的夏日消融掉了,而渐渐忘怀。来年的夏夜将没有歌声来迎度。

15

“所谓梦,实际上只是人能够抓住的最后一个幻影。一个知道自己死期将到时想要伸开双臂去拥抱的幻影。”

那只是所谓。众多无所谓的人,也只是在没有梦的世界里,找着可以给他们出售梦想的人。而这出售梦的,也是不曾拥有梦的人。

但知足于此。梦,才成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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