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在咖啡香中醒来。
视野升起咖啡泡。醇香醇香的。他张着嘴。像小孩一样把泡泡吸进口中。咖啡泡带着一种精灵的心,变幻着生与死的色泽。它们越飞越高。断线的风筝。离眶的泪珠。脱弦的情箭。幻灭。消逝。越来越远。
他只发现,舞台是绿阴阴的草原。而他的房子之类都升为大小不一的咖啡泡。飞天。无尽地。
他的唯一所属,只是红木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逃离了物质生活,又活在怎样一个乌托邦。
赤裸的他,呼吸。呼吸着自然。自然也呼吸着他。
多年之后,还清晰记得,他后脚迈进塔门前,踩到一颗石子。
那石子哭,而后,风哭,云哭,天空也哭。他的无心,惹上了一场美丽的劫难。
把门一关,走进黑暗。身处其中,人,总习惯将所处空间当成灵异幻地。单个的人,许是有了另一存在。黑暗中的前行,或许靠着神秘存在的吸引。
很快地上楼。楼梯的吱嘎声在空荡的大厅里吟哼。手摸的古墙是一幅弯曲旋转的藏宝图。年华的花开。
以为上了楼,就有光。假想的破灭更使他好奇,他想找谁?不知。
有人?问语期待着回声。
纱的轻舞。隐约。传承着一波一波的问候。彼窗有一女子回头,肩上披发,手上捏纱。
黄昏的微笑。头发的深夜。眼睛的清晨。脸庞的晌午。
你好!在这黄昏永恒的窗边。她说。
你--指一指纱,他。
我在晒夕阳。
夕阳。温柔的触摸,抚进一切的伤痕。像情人的手。
你是怪人。别人见我,都说在黄昏晒纱是我的傻。我的傻却不是我的错,只是我心的固执。我的飘逝。随着时间的风,吹到不可思议的深渊。沉淀。冷凝。
不,你不傻,我也不怪。晒纱只是你的梦,遇见你是我的梦。
你真相信这场梦。小伙子,纱是虚幻,常晒晒,多点自然气息。
而我就活在我的存在中。梦。不知在何方。
你不可能真正找到的,始终归于耽想。
是吗?童真与思辩的统一,正是你统一的美。
谢。“喜欢”,在你心中随地开放。
就像你舞不尽的纱。他笑。
她,闭眼;他,转身。
请上楼,找一盏灯。她嘱咐。
纱。朦胧了她。朦胧了黄昏。
灯,不灭的光明。即使在黑暗,也有活跃的火点跳舞。永远。
桌前的女孩抬头,手中的笔却没停。笔尖的奏乐,弹进灵魂的那架摇篮。她的眼是井。他看见了他。却成了燃烧的夕云,淡雅而焦灼。头,微低。
你在写什么?
墓志铭。
难道你很痛苦?
痛苦是生命的内核。而痛苦,源于深沉的爱。
也许这就是爱的永恒规律。他的感叹。
但我在这人世间,打扫干净心房,收拾起爱情。不再使用。直到永恒。
你,有种绝望的冷静。
不,为了迎接庄严的死亡。我的存在就是侍奉诗神。死心塌地。我所有的言语都是我自己的墓碑,我的诗篇便是我的墓志铭。做一颗黑暗的种子。成长。也许不需要光明,发芽生叶。我,无名小辈,在黑暗水底歌唱。尽管,没有知更鸟的美妙乐声。但捆住我,我也能唱,向着天国讴歌。为尘世的戏剧唱出帷幕,让喧嚣浮华隐于幕后。
你已经是一个光芒的角色。拥有伟大的灵魂。他说。
不是。我的角色单调乏味。我的生命。我的动作。我的台词。我的流逝。都是诗。没有韵律的诗。不可表白的诗。自言自语的诗。我只是把尘世的那些灯点亮。然后。退场——
留下了灿烂,是你啊。
只是激励着尘世的另一种光。角色的退场,宣告了我乘坐死神的马车的时刻。有某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天堂等我。到天堂的距离,不能企及。只为美而死,为占有的愉悦。天空低沉。飞翔。飞翔。飞翔。心地平静。满足。折衷。
那你已经看透了人间的爱。向往着天涯的邈远,海角的迷茫。他的一种结论。
合上爱的启示录,已经懂得爱的全部。字母。词汇。短篇。巨著。我们都要经受星星的迷路。在这团雾那团雾中,寻觅,阳光。其实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的是爱的无知,比童稚神圣,而彼此相对,都是孩子。我找到的可惜不是人世的爱。我的爱人。诗。尽此而已。她笑了。轻抿嘴。抿着她笑着的墓草。
他走近书桌。端详。一朵不谢的灵魂。
离去。他说。再见。艾米莉·狄金森。
塔层第四。漆黑。突然间的碰撞。带来星星的灿烂。
两个小孩。相互用石头打击。一场游戏。一次表演。一种神魂不离的仪式。
星星没有了。我们要星星。娇气的声音。不可辩驳的力量。
笑容放进童年的口袋。他们严肃的眼神写着一种对黑暗的承诺。他不敢笑,也不敢教导他们。他只是个刚成年的哑巴。他,甚至想帮他们制造星星。一闪一闪是星星的幻觉。幻觉交织着童年的眼睛。迤俪。绚美。氤氲。无奈的成长。
他去摸他们的发。摸着摸着——
轻柔的头发碎屑成美丽的沙。
一粒一粒。
星星的微笑。消失的儿童。迷彩的闪烁。
看见一颗星。星上的小王子。为爱出走。玫瑰的感冒。刺的价值。风的眼泪。
王子。小王子。没有扫帚的旅行。邂逅狐狸。等爱的狐狸。
他,凝望着小王子的凝望,哭泣着玫瑰的哭泣,等待着狐狸的等待。苦苦地。轻轻地。静静地。
为了寻找一颗星。一道奇迹的照耀。
青鸟飞来。伸手。有着一切色彩的无色羽毛。飘落。飘落了小王子的倾倒。飘落了他的心碎之舞。
青鸟就在身边。在范围之内又在范围之外的瞬间。飞翔。
人在单行道上,能承受多重的幸福,朝永远的尽头前进?永远。孤单。
心灵。黑暗无边。又有多少星星?星星上的小王子们又能守护多少玫瑰?
青鸟还是飞过。
他不舍。
黑暗的披风。星星的花火。心灵的玫瑰。
不舍。
毁灭,她说。
你倒对哈姆雷特的困惑指出了明路。会心一笑。他。
在我是世界里,毁灭,千真万确,是生活。在生命还没结束之前。青春的发丝。缠卷着时间。缠卷着肌肤。沧桑。苍老。渐渐不见。
怎样的星光。通过你的窗。仰望。他抬头。
外面的世界。海洋。欲望的海岸。乘坐的黑夜号轮船。我翘首。穿越的是黑暗。无边。如开出的列车。没有终站。
记得与你的相逢。在热带。潮湿的心。你的肌肤。白皙。爱情是你的河。一艘小船。美丽的帆。他说。
我并没有爱过。只是自以为爱过。抬抬眼镜。她。
有人说,有爱才孤独,你孤独吗?
也许吧。爱就是毁灭。琴声如诉,我们唱,爱你的歌。物质生活,一页一页被我手翻。翻过。绚丽的飞舞。记忆老去。我生存着,同时我也毁灭着。
各人有各人的毁灭。轻重的天平而已。他说。你还是你。
生存在孤独的物质中。毁灭在有爱的灵魂里。
你是个美丽的妇人。绅士的牵手。
可惜你不是我的情人。她笑。
但,我是,乌发碧眼。
她笑。神秘。如烟。
有一排屋檐下着一种雨。滴答的乐音。玛格丽特·杜拉斯,是这样的天籁。
他的暗想。楼梯里的独语。
鸟。
沙哑的。凄呛的。悲丧的。孤寂的。
乌鸦的朝圣。
人影,看不见。在生命的细缝,看见的画。他,走进了画。
黄灿灿的金麦,是太阳的亲吻。黑糊糊的乌鸦。是暗夜的化妆。这强烈的色彩,是凡高的营养。 想飞的欲望。他心中升起。飞过麦田。完结,人生最后的守望。
独耳者的绝笔。凝聚内心的黄。死亡之耳埋在橄榄绿下。疯狂的舞姿。是虔诚的祭奠。星月流火。精灵。健全的精神。画家的低语。流逝。流逝。
色彩的宇宙。迷幻在一切不属于众人的手中线。
乌鸦飞过,比蝴蝶轻逸。
却惊起,麦粒的飘零,热血的贯流,生命无数的勃发。
守望不计距离,只静候那一展翅的惊叹。
他用古藤做一个框。向那不是画的画走去。框住那个向自己开枪的男人。框住时间。男人从此不在人间。
用手整整那人的发。那人的衣。吹吹。他枪口的烟。随风而逝。
拾支麦穗。从画中人的脚下。插在胸前的小口袋。珍藏着对天空的情愫。
你要生活得简单一点,简单一点,再简单一点。那男子对他说。
推桨。激起涟漪。一圈一圈。重叠。小船驶向湖中央。
你站在船头,男子说,你的身姿,居高临下。但在自然面前,你要谦卑,谦卑一点。对着水镜中的你点头,点头,看着你驶向远方。流逝。飘渺。永恒。
思想的纯化很重要,对吗?他手划水。清澈如心。
有一种鱼竿你握着,有一种鱼线被你穿上。男子说。抛出。沉入。鱼线消失在湖。同时,消失在天空。你的思想不在鱼,已跨入你不能谣想的空间。
男子开始收线。等候的丰收可能只是你的诗意。来回归它栖息的巢。
简单的隐居的是因为你心灵是疲劳?他问。
自耕自食。自给自足。宁静。恬淡。天天照着一面神奇的镜。倦与不倦已不重要。心灵需要畅想的睡眠。你的所属不在生活,不在社会,而在自然。
你的心就的瓦尔登湖。他说。
不。瓦尔登是大地的眼睛。我,是它的圆石岸,飘拂而过的风。男子回话。
他掬一掌水,握一掌沙。
倒下。
倒下。
也许现实不会永恒,生命都在流逝。梭罗的船,却永恒漂浮在瓦尔登湖。也许是飘在一个纯粹黑暗又纯粹光明的空间。
他,在上楼,登塔。剥开黑暗的花苞。一瓣一瓣。
头顶上的一层。哭声。声音凝结成一支棒,轻敲他的脚。
他迈步。左脚仰望阶梯。
没到塔尖,没到云上。他已爱上了这黑暗的沐浴。抚平心湖的褶皱。疏浚心泉的泥淤。再叠一只纸船,当成无欲的帆。飞扬。在湖中。他的心,只要水。平静的水。
上楼的循环。是眼睛的盛宴。耳朵的洗礼。一次又一次。
闭眼。
黑暗还是黑暗。
塔还是塔。
梦却不是梦。
因为,他知道,多年之前,迈出塔门后,看见了天边的彩虹。美丽的劫难在继续祈求什么。
太阳笑了。树木笑了。花儿笑了。那颗怀恨的石子也笑了。
铃铛声。那是进塔时,未曾入耳的欢迎。昭示着对客人的祝福。
又回到了光暗相生的世界。那塔在他的身后。一个驿站。
望。殷切地。
前方的遥远。未知的塔已上他的,舞台。
赤裸的他,呼吸。呼吸着黑暗与光明。
记得,如何地睡,像树用枝条包裹着他这个婴孩;忆起,如何地醒,像花用花瓣打开他禁闭的心房。
咖啡泡。飘。不会死去。
红木床上的他。凝望。那颗颗,天空咖啡色的眼泪。饱涵。剔透。脆弱。
落下。
落成樱花雨。瓣瓣。瓣瓣。
他嘴张着,期待埋葬。目不转睛,粉红,是他的肌肤。
纯蓝生粉红的天空。
深红叠青绿的草原。
有人揉眼。
望着一场不可触摸的幻觉。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在花瓣的拥抱中睡去。